第41章 卫骐，快回来
天色微明，光线还是晦暗的，马超的脸带着厚重的阴郁，站在铁门旁。卫骐认了出来，这个地方是晨曦家园的西南门。而从红星园到晨曦家园，走西南门是最方便的。
“马超说什么章玉娇摔门走后他就睡觉了，根本不是那样。他跟着她下楼，一直一直跟着。到了晨曦家园，章玉娇还看见了他！”
马超为什么会跟着章玉娇？绝不可能是关心她。
“那么，章玉娇临出门前，可能说了足以刺激到他的话。”卫骐回忆着李兵给他看的案情报告，“我忽略了一点。以章玉娇跋扈的性格，怎么画里倒一副楚楚可怜的小媳妇模样？那是她装的。她一定对马超说了硬话。”
“比如，她告诉他，她要把孩子的事告诉何鹿，她会把孩子生下来，他们别想高高兴兴地结婚，却把她当做一袋垃圾似地丢弃。”
马超是打算与何鹿破镜重圆的，他已经厌倦了章玉娇。而他的父母亲友哪个不觉得还是何鹿更合适？
章玉娇的话让马超警醒，于是……
素描画里，马超的样子并不鬼祟，他的眼神，仿佛要说什么——对章玉娇说话。
那么，他知道章玉娇看见他了。
他们在晨曦家园发生了争执。章玉娇执意要找何鹿，马超会怎么做？
何鹿杀害章玉娇，不光吴桂花看见，马超一定也看见了。何鹿的那张素描画里，树丛后的人影，也许不是吴桂花，反倒是马超。
他看见了却不报案，对警方的询问只字不提，甚至隐瞒他知道章玉娇早已死亡的事实。
照这样分析，何鹿杀人就值得进一步分析，有可能不是激情杀人，而是马超的授意。
但，假设是这样，何鹿为什么不把他供出来？
“也许因为她实在是太爱马超了。”凌灵说。
卫骐感到耳朵舒服了一些。话筒传来的女声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是他熟悉的那种沉静、柔和。
看来她真的严重睡眠不足，算是拜他所赐。
“我这就通知贺县公安局，你再睡会儿吧。”
“好的。”她说完，并不挂断。
“怎么？”
“噢，我想问问你那边怎么样了。”
卫骐马上就明白了，答道：“我现在已经在源石镇的旅馆里了。”
送完凌灵去火车站，他立刻就打车回到镇上。郑宇他们把他当成了凌灵男朋友，这给了他一个好机会。他准备借口帮凌灵处理迁坟后续手续，好好地做一做暗访。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周六。”
卫骐拉开窗帘，天空还是暗沉沉的，冬日天亮得晚。
手机通讯录找到李兵的手机号码，正要拨出去，又犹豫了。
章玉娇的案子，主办侦查员是李兵，不是他卫骐。如果换成他自己，连天加夜地奋战终于有了结果，却被告知很可能有错误，真是不小的打击。
还不到五点。过两个小时再打吧，至少让李兵睡个完整觉。
七点钟，卫骐拨通了李兵的手机。
接电话的是个女人，是李兵的妻子，说李兵正在洗漱，马上就把电话拿给他。
卫骐听见了哗哗的水声，李兵妻子简短地说：“你的电话。”
如此默契，看来早就已经习惯了丈夫时刻被“打搅”。
“李队，”卫骐带着几分歉意，“是这样，我在晨曦家园附近买东西，碰巧听见有群众聊章玉娇的案子……”
“你发现了什么？”李兵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
欣赏这份警觉、干练，不愧是同行。
卫骐把他的发现与分析和盘托出。
李兵一点多余的情绪也没有，干脆地道：“我马上向局长汇报，重新布置人手。谢了！”
“客气。”
卫骐重新想到李兵，已经是两天后了。
这两天他收集了很多信息。笔记本密密麻麻记了六页纸，存放录音的两个u盘都满了，也不知道有用没用，回去要仔细梳理，还要和李兵好好商量。
两天过去了，李兵他们有没有发现马超与何鹿合谋杀人的铁证？
电话通了很久才有人接，还是个女人。
女人的声音极其苍老、嘶哑，说是李兵的妻子，卫骐一时没有听出来。
“你……找李兵？”女人泣不成声，“他已经，不在了……前天，他出了车祸。”
…………
鹤县是江边小城，李兵乘坐的车在经过江滩公园时刹车失灵，冲进了江里。
李兵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和他一起丧命的，还有车上坐着的侦查员小赵。
江水翻滚，扑打堤岸，卷起一阵又一阵带着水腥气的风。这风揉进了冬日的冷空气中，湿意浓重，吹在脸上，像千千万万片锋利的小刀在刮。
卫骐不觉得痛，他已经在江边站了很久。附近是个集市，不时有人从他身边经过，投来好奇的目光。
凌灵的日记里写道，她的父亲就是在这里发现了昏迷的顾寒。她傻里傻气地把他叫做阿江，“神奇的力量把他从江水之中冲到岸边，来到了我的世界。”
同样坠入江水的李兵和小赵却没这么幸运。他们，再也不能继续破案了。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徐队。”卫骐说完，感到胸口隐隐作痛。
徐阳好半天没有说话。
“确定是刹车失灵？”
“交警大队是这样认定的。”
“那么那个马超呢？”
“还在县城。倒没有像我猜的那样，买了机票急急忙忙出国什么的，也许是不想显得太刻意。”
李兵和小赵恰恰是在去往晨曦家园补充侦查的路上出了事故。过于巧合，实在无法不让人怀疑。
“鹤县公安局，怕是不干净哪。”
“徐队，这事我疏忽了。我后来想到，既然专案组早就调了晨曦家园的监控录像，怎么会没人发现马超的身影？如果不是粗心，那就是故意的，是有人指使的，为了保住马超。”
悔恨交加。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为什么想到了却没有及时提醒李兵。
章玉娇，一定不仅仅是何鹿害死的。马超不是同谋就是主谋！
“至于那位指使人为什么要保住马超而只是让何鹿顶罪，就更需要深入侦查了，尤其是马超做采购总经理这几年的经历，以及为他服务的那家律师事务所……”
“骐子，别说了！”
“徐队？”
“这案子本来也不是你主办，只是李兵跟你探讨，现在李兵死了，结案也是人家的事儿，你完全不能插手。”
卫骐狠狠捏了捏眉心。如果他没有利用凌灵的画，是不是案件就这样搁置起来，成了悬案？但那样李兵和小赵也不会死，两条鲜活的生命，两颗热忱的心……
“听到我的话没有，卫骐？”徐阳抬高了声音，“赶快回来，现在，马上！”
凌冽潮湿的江风中，卫骐深吸一口气，道：“但是凌家村纵火案我们是与鹤县局联合办案的，系统里已经报上去了。”
“你这次待的时间差不多了，你回来是理所应当的。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案子这么久没破，和县局的内鬼也有关系！把周六的车票退掉，买今天的，快点，我不想你也出事！”
…………
“aept”脸色红润，发顶半秃的胖外商笑着说。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欢呼。这是并购合同的最后一条条款，终于也敲定了。这意味着这次为期三天的谈判顺利收官。
热烈的掌声中，凌灵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总算结束了，她已经口干舌燥、头昏眼花，白天高密度的口译加晚上熬夜查资料做功课，体力到了极限，再来一天她就得向叶维申请换人了。
叶维火急火燎地把她从鹤县叫回来，不惜以炒鱿鱼相威胁，为的就是睿联这次迫在眉睫的并购谈判。
睿联看中了一个欧洲项目，要赶在竞争对手介入之前抢先一步把它买下来。
“苏董事长，祝我们合作愉快！”胖老头操着生硬的普通话，走到苏东志身旁，伸出了手。
苏东志配合地和胖老头握手、拥抱：“与威廉先生这样爽快的人合作，我也感到很愉快，哈哈哈！”
叶维坐在苏东志的另一侧，他看着门，向凌灵使了个眼色。
凌灵会意，收拾好笔记本，退了出去。
晚上还有一场晚宴，按说她该去的，叶维这算提前让她“赦免”了。真有死里逃生的感觉，今天是周五，她终于能在相对早一些的时间回家。
情况比她想的要好，周二从鹤县回公司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被叶维痛骂一顿的准备，但他只是淡淡地吩咐骆云把新任务相关的文件夹拿给她，半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嗨！小凌子。”一只柔软的手臂攀过来，亲热地道，“等等我呀。”
原来苏琳琳也跟着她溜了出来。
“晚上还有饭局，你不陪苏董吗？”凌灵问。
挺意外的，三天的谈判枯燥乏味，苏琳琳却每场必到，基本是从头坐到尾。叶维说过苏琳琳不工作，成天在家无所事事，难道现在准备学着接管业务了。
“那种生意场的饭局有什么意思。”苏琳琳打了个哈欠，“哎呀，可算谈完了，这几天把我给熬的——哦，小凌子我还没说呢，你的口译技能真棒！”
“没什么，熟练工而已。以后你要到苏董的公司做事吗？”
“亲爱的，别谈工作了，听得我脑仁疼。”苏琳琳娇嗔道，“明天星期六，陪我去逛街吧。顾寒有工作，陪不了我了。”
“对不起琳琳，明天我也有事。”
“什么，真是不赶巧！我能问问什么事情嘛？”
凌灵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我要把我爸妈的骨灰盒迁到墓园去。”
苏琳琳一愣：“是清、清颐陵园吗？”
“对。”a市的公墓墓园只有这一个。
凌灵解释完家乡迁坟的事，苏琳琳感慨道：“唉，这样也好，你和你爸妈在同一个城市了。”
“是啊。”
说着话就来到电梯间，凌灵按了下楼的按钮。那电梯显示在地下一层，迟迟不上来。苏琳琳低头看着手机，却没有动作，像是在发呆。
“叮”的一声，电梯终于来了。苏琳琳忽然说：“我陪你一起去墓园可以吗，小凌子？”
凌灵走进轿厢，吃惊地看着苏琳琳：“那种地方可不是好玩的，你不是要买衣服吗？”
“衣服哪天都能买，陪小凌子可不是这么容易的。”苏琳琳嘻笑着，捏了捏凌灵的肩膀。
“这个……”
“你是找了殡葬公司对吧？一群大男人哎，就你一个女孩子，孤零零的，在那种地方可不安全。”
“既然知道不安全，那你就更不应该跟着我过去了。”
“嘿嘿嘿。小凌子，我可以拍胸脯保证，你和我在一起呀，那是百分百的安全。”
她凑到凌灵耳边，悄声道：“傻孩子，我有私人保镖啊，是我爸请的，一共四个呢。”
“可是……”
苏琳琳板脸叉腰，摆出刁蛮公主的架势：“没有什么可是。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我过来接你！”
…………
周六早晨，凌灵下楼，发现停在路边的是顾寒那辆黑色迈腾，苏琳琳挽着顾寒的手臂，正亲昵地小声说着什么。
“小凌子你来啦。”
苏琳琳看见了凌灵，笑嘻嘻地甩开顾寒跑过来迎她。
“……”
凌灵扫一眼顾寒，又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半个苏琳琳吹嘘的彪形大汉，“这就是你爸请的私人保镖？”
苏琳琳咯咯地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你能不能别这么可爱。顾寒的领导呢忽然发了善心，本来该他加班的，领导放他一马，他就高高兴兴地来陪我了。哎，有英勇彪悍的警察哥哥，我还要什么私人保镖，让他们四个跟着我们做电灯泡吗？”
“……你就不觉得我也是你们的电灯泡吗。”
苏琳琳哈哈大笑：“不觉得，一点儿也不觉得！从前我们都是一起出去玩，逛街吃饭泡游乐场，你忘啦？”
凌灵揉了揉脑袋。不，她排斥那样的记忆。看着他们亲密地在一起，她要使出多大的力量，来扼制心中的刺痛……当然，她早已经不是那个郁郁终日的小姑娘。
就像叶维说的，人总要长大，既然有些事情无法避免，那还不如坦然面对。
顾寒坐进驾驶座，按响了喇叭，作为催促。
“小凌子，咱们坐后排。”苏琳琳拉着凌灵，体贴地替她打开车门，“顾寒可没有这个待遇哦。”
凌灵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亲爱哒。”苏琳琳拖着甜腻腻的尾音。
“卫骐，还没回来？”凌灵一开口就有点后悔，没话找话也罢了，提那个人做什么。
顾寒立即回答，多少带了几分促狭：“回来了，不过他还有事，这次就不带他了。”
“哦。”
“凌灵，你都不给他打电话的吗？”顾寒通过后视镜笑着看她，问道。
“……”
凌灵望向窗外后退的街景，掩饰自己的狼狈。
其实是很想打给他的，问他办案的进度，父母的案子，以及章玉娇的案子。但她生怕影响他办案，好几次差点拨出去，又硬忍住了。
“咳咳咳，小凌子凭什么要给卫骐打电话。”苏琳琳插嘴，“他要是有事，会自己打电话过来，我们不要再聊这个没意思的工作狂了。”
“有道理。走了。”顾寒笑道。
等红灯的间隙，他飞快地给卫骐发了一条信息。
“已出发。一定安全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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