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季杰是她的客户
顾寒闷头抽烟。
案件侦破，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么顺利。
柳誉驰有作案动机。他瞒着父亲柳栋在国外投资，资金链断裂，欠下巨额债务。同时，因为不务正业，柳栋不止一次当着公司众多高管的面怒斥他，还说过要冻结他名下的股份，转给妹妹柳潼歆。
柳潼歆的母亲是柳栋第二任妻子，还曾是柳栋的助理——典型的小三上位，柳誉驰的生母在与柳栋离婚一年后自杀。从这个角度看，柳誉驰对柳潼歆的敌意似乎应该更浓一些。
柳誉驰有作案时间。案发当晚，他就在与美之华酒店相隔一条马路的某个会所，完全能找到机会偷溜出去作案，再悄悄赶回。
柳潼歆是被一双强壮的手勒死的，这在人高马大的柳誉驰来说，完全可以做到——尸检结果更令人了然和愤慨，柳潼歆体内的精液，也是柳誉驰的。
顾寒弹掉落在笔记本上的烟灰。
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柳誉驰在被告知尸检结果时，疯了一样地大吼：“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你们这帮饭桶！”
可那晚他的详细活动，他拒绝透露。
案发当晚美之华的监控录像还需要做更仔细的筛查，以确定柳誉驰的确回到了酒店。
但，即便能做到，就可以把他确定为嫌疑人吗？电梯里，同样戴着面具站在柳潼歆身边的人，是柳誉驰吗？
至于那个账户的户主，吴彤，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当时她和几个朋友在一起打牌。吴彤解释，她和柳誉驰合伙投资，共用这一个账户。每当柳誉驰有款项汇进来，她就按照比例分给他。吴彤还出示了此前的投资与转账记录，小茅小俞他们正在研究……
太阳穴狂跳起来，头疼又发作了。
还在燃烧的半支烟被他攥紧，揉成一团。烟头烫伤了手掌，他不觉得疼。头上的疼比这重千百倍。
到底是新手，要是卫哥在就好了。卫哥被局长临时分派紧急任务，不能再参与这个案子。
手机响起悦耳的钢琴声，他心里一甜，马上接通：“琳琳。”
“寒哥哥，嘻嘻嘻，想我了没有。”
他很高兴女朋友转移了这份痛楚。
在顾寒眼里，苏琳琳是心疼他，体贴他的。周六在清颐陵园，苏琳琳和苏东志闹脾气，他却在她需要他的时候接警离开。后来他给她打电话，她并没有责怪他，还要他专心办案。
“我正在想你。”顾寒捶着脑袋，笑道。
“就会说好听的，我才不信呢！”
“嗯……嘿嘿嘿。”被说中了，可是不会反驳。
“今天可以陪我吃饭吗？”
他看清了窗外的月色，竟然这么晚了。
“今天，不行啊，明天又要开案情分析会了，我还得……”
“是柳潼歆的案子吗？”
“你怎么知道？”
“这么大的悲剧，怎么可能瞒得住，圈子里好多人都知道了，包括我爸。前几天，柳潼歆爸爸还找我爸借钱呢。”
应该就是凑那笔救命钱。可惜他们不知道，当时女儿已经……
“嗯？琳琳你说什么？”
“我说啊，哦，寒哥哥你不要说我说人坏话。我认识柳潼歆，我们一起吃过几次饭，不过玩不到一路，我不喜欢她那种性格。她太豪放了，喜欢轰趴、泡夜店，看到好看的男孩子就贴上去，也不管人家肯不肯……可是在她爸妈面前又装得很乖。我很讨厌她，绿茶一个。”
可能是因为说了太多“坏话”，苏琳琳不好意思起来：“寒哥哥，我们不说她了。你今晚真不能回来吗？”
“能，我这就出来。”
“咦？真的？刚才不是还说要加班。”
“我改主意了。我想跟你多了解了解柳潼歆的情况。”
“哼，原来是这样，讨厌！”
“嘿嘿嘿。”
这样娇嗔地骂他，哪里有半点讨厌的意思。
…………
电话响了十几声。男人盯着屏幕上的一长串陌生数字，终于按了绿键。
“喂。”
话筒那边传来幽冷的笑声：“我还以为你换号了。”
“哼。”
“怎么，我打给你，你很不高兴嘛。”
“没，就有点震惊，听说你早就死在外头，都臭了。”
电话那边爆发出一串大笑，像刀片刮在生锈的铁管上，来回反复。
男人失去了耐心。
“废话不多说，找我什么事？”
“嘿嘿。没事。我要回来了。”
“所以呢？特地半夜三更通知我，给你订机票，订房？”
“哈哈哈哈，怎么可能。我听说你那儿有一起绑架案，还撕票了，是金融圈大佬的千金。”
“嚯，你人在外头，消息倒灵通。”
对方又一阵尖锐的笑，“我想问，这事儿和你，没关系吧？”
男人不答，直接挂断。
…………
“周三有个金融科技论坛，你准备一下。”骆云递来一个崭新的文件夹。
“凌灵？”
凌灵忙接住：“好的骆姐。不好意思，刚才我……还没睡醒。”
骆云宽容地笑了笑，离开了。
凌灵按了手机的锁屏键，准备整理即将开始的新的工作。
骆云来之前，她一直沉浸在失望中。
大黑牙齿的检验报告终于有了。今天早晨，卫骐打电话告诉她，因为时间太久，鉴证中心无法从牙齿上提取到足够的检材，也就是说，大黑的骨殖起不到什么作用。她想再问细一点，但是他说还有急事，匆匆挂断。
离开鹤县至今，几乎每个晚上她都梦见卫骐，或是阴沉着脸奔来，一句话不说就离开，或是像今天早晨一样打电话，告诉她确认了凶手身份。
但她盼来的，却是一场空。
“骆姐交待给你什么新活儿？”邢小昭从一旁探过身子，“哟，金融科技论坛，这可是it精英的专场，让我看看在哪儿……美之华酒店？fantastic！他们家的自助餐一级棒！我再看看你的客户……主题发言嘉宾terryji，triplenine集团ceo，这可是硅谷大牛哦，不过这个人我没听说过，看名字像华裔？”
骆云准备的客户资料都附有中英文简介。凌灵翻开terryji的中文简介，不禁一怔。
第一行便是两个二号大的加粗中文繁体字：季杰。随后是一张彩色照片，季杰在接受《银行家》杂志专访，正是她前天和昨天在墓园两次遇见的人。
…………
美之华酒店，2108房间。
季杰的发言主题是区块链应用，却没有向骆云提供演讲稿，说是来不及准备，只有大致思路，现场即兴发挥。这种客户尤其叫人头疼，好在凌灵也不是没遇到过，最有效的方法是进行一次深入面谈，详细了解他的思路。季杰是个大忙人，但骆云还是设法给凌灵约到了半小时。
“请您稍等，季先生在用午餐，随后就到。”
季杰的秘书edward是位高大的美国小伙，棕色头发，蓝眼睛，温文尔雅中透着精明，让凌灵想起了叶维的贴身秘书白桦。
edward为凌灵倒了一杯红茶就离开了。
这是一套不折不扣的商务豪华套房，装潢华丽且十分宽敞。她所在的会客厅约四十多平米，隔壁是一间差不多大小的书房，书桌上笔记本电脑尚未合拢，旁边的信笺上写了几行字，看来季杰刚才还在办公。会客厅另一侧房门关着，应该是卧室。
还有十五分钟。凌灵抽出她特别为这次约见准备的谈话提纲，准备再看一遍。其实已经是熟记于心的，然而此刻那一行行字仿佛生了手脚，淘气地溜走，洇开，化作墓园漫天的飞雪……
走廊有声音，edward引着什么人向这边走来了。凌灵忙起身。
一个熟悉的声音飘了进来：“季先生，我向您保证，不会花太长时间。”
顾寒？
凌灵来不及诧异，季杰已迈入客厅：“没有关系。”
他看见了凌灵，一面与她握手，一面对跟着进来的顾寒道：“我有个小会谈——凌小姐、顾警官，你们应该认识，是吧？我和凌小姐马上要讨论一些公事，顾警官请你稍等片刻。”
顾寒惊讶地看了看凌灵，便同意了，按季杰的手势，走到书房坐下。
季杰也在凌灵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
“凌小姐，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哦，顾警官在查案，我实在太忙，你之后就是他，我只给他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我还有别的安排。edward，请给顾警官倒一杯……顾警官，你喝什么，咖啡、红茶还是可乐？好的，那就红茶，edward，谢谢。”
edward倒了茶，退出房间，将门轻轻带上。
凌灵开始按照提纲提问。季杰相当配合，问一答十，侃侃而谈。
渐渐地，他开始变成谈话的主导者。在他的引导下，凌灵不得不“坦白交代”了自己对于区块链技术与应用所具备的全部知识，这是她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奋斗成果。
“24小时，唔……以你的基础，掌握到这个程度已经相当不错了。不夸张地说一个字，perfect——凌小姐，我是在夸你的敬业精神。”
没等凌灵想好谦虚的应对辞，季杰开始介绍自己公司最新的研发产品，他说，会在演讲中花三分之一的时间介绍这项技术。凌灵急忙记录下来。季杰介绍完，又询问她的意见，进而加以反驳，两人居然开展了一场有模有样的小辩论。
“你真是个悟性高的好学生。明天就是我不上场，你都可以替我演讲了。”
今天的季杰，和周六那天的季杰，真不像同一个人。
“季先生过奖了。”
如果明天你取消演讲，叶总只会无情地向你收取三倍违约金。凌灵想。
看看快半小时了，就在她打算说再见时，季杰道：“刚才我让edward整理了一份比较详细的发言内容，凌小姐不妨再等等。”
凌灵：“……”
为什么不早点说，真是任性又善变的资本家。
“开始吧，顾警官。”季杰冲书房喊，“时间宝贵。”
凌灵只得和顾寒交换了位置，坐进书房顾寒坐过的沙发上。书房门开着，他们的谈话她听得一清二楚，想不注意都难。
原来就在上周四，斜对面的2109房间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者是位妙龄女郎。巧的是，那天晚上这一层只有2109和季杰所在的2108两个房间有人刷卡。
凌灵想起了凌霄最新的那张画。被绑在沙发上的女孩，难道就是她？
季杰的回答很简单。
他在11月18日，也就是上周三中午十二点左右办理入住手续，和秘书edward一起，他住2108，edward住在十九层的1925房间。
不，他不认识2109的房客。他记性很好，下榻美之华不过一周，他不记得见过顾寒照片里这位小姐。
他行程被排得格外满，每天早出晚归，在走廊里见过的人只有服务员。
看来，关于这个案件他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这就说完了。凌灵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想。顾寒不是说要十五分钟吗，那应该用不了那么久了……
“非常感谢。季先生，还有一起案件，我想冒昧问您几个问题，是关于您妹妹季苒的。”
季杰的茶杯放回瓷盘，咔嚓一声。
凌灵悄悄起身，向客厅望去。季杰脸上的温和消失了，只剩下凶狠与冷戾；然而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平静。
房间内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凌灵预料中的大发雷霆并没有发生。季杰重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道：“顾警官，你还有十二分钟。”
这意味着他同意了这个调查。
…………
“谢谢季先生，再见。”
“不客气。再见——凌小姐明天见。”
edward再次关上了门。不同的是，这次他站在2108房门的内侧，将凌灵和顾寒关在了门外。
这样彬彬有礼的秘书，倒不送一送客人。
他来得也太不巧了，恰恰在顾寒结束问话的时候。于是，此时她和顾寒就这样被毫不留情地“送”了出来，两个人站在紧闭的房门外，面面相觑。真是尴尬。
不过，觉得尴尬的是她，顾寒显然没有这个意思。相反，他是喜形于色的。就像迷路的将军看见了军师。
“嘿，你在这儿，那就正好。”顾寒指着不远处2109的房门，低声道，“我们进去，走一遍现场。来！”
“啊？”
他看了看四周，声音更低：“行吗？我等着你做梦。”
猫眼后，季杰静静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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