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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众生


从傅国公府上出来,微微出了些太阳,隐在重重云层之后,映在薄雪上,亮得有点晃眼。

        温怡很像傅清平。傅国公当年,最疼的就是宝贝女儿,看见和傅清平相似的外孙女,自然什么都好。乐呵呵地逮着她问东问西,又塞了些银票地契给她。

        ——那是真的有钱。

        不过傅国公没留他们太久,主要是因为,有一条因为温朝被关过禁闭的疯狗,今天依然一个劲儿的冲着他们吠,傅国公上了年纪,虽然多年没见过外孙女,亲得要命。但自家的小辈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他实在是有些恼了。

        当着老国公的面儿都敢这么闹腾,不知道的以为他们家同傅二有什么血海深仇呢。他们告辞之后,国公府大约又有人要倒霉了。

        除夕刚过没几天,大红灯笼还高悬在两侧,各式各样的花灯花船就已经准备就绪了。它们安安静静地躺在小摊的红布上,静待上元节的到来。

        温怡原本十分期待云京的新年,尚在沧州时,粘着关月问这问那。关月被她这幅模样闹得好笑,点着她的鼻尖说,这到了云京,怕不是连她的影子都摸不到。

        但她现在没什么心情玩儿。

        “哥哥。”温怡扯了扯兄长的衣袖,“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若是急着回去,方才马车就在国公府门口,但温朝带着她,慢慢顺着街道往回走。可是…如果是想带她转一转,这样沉默少言的一路,实在不太对劲。

        应该还是先前姐姐同她说的那回事吧?温怡扯着兄长的衣袖,轻轻拉了两下:“我知道…”

        “在这等我。”温朝将她带到看上去就年岁颇深的老树底下,敲了一下妹妹的脑袋,“别胡思乱想。”

        温怡乖巧地坐在老树下,偶尔仰起头看看天,半步也不敢乱跑。

        温朝将白糖糕塞进妹妹手里,替她拂去肩上沾着的落雪:“你姐姐都同你说了什么?”

        温怡低着头,折腾她手里抱着糖糕的油纸,眼看着那层油纸要被她揪烂了,才小声回答:“没说什么呀。”

        “她同你说的那些,并不是因为门第。”温朝对着蔫头耷脑的妹妹,沉默了许久,“…当初要是没那么忙就好了。”

        “我给你们添麻烦了么?”温怡抱着她的宝贝糕点,怯生生地问。

        “没有。”温朝看着小姑娘松了口气后瞬间扬起的笑脸,轻叹道,“是太乖了。”

        若是她添点麻烦,他们早早便会注意到这些明显得过分的变化。可偏偏这个小妮子懂事得要命,从来没给人添过乱子,忙起来的时候,她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家里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温朝问。

        “一点点。”温怡歪着脑袋回答,如果指的是爹娘的事情,她确实只知道一点点。

        “爹爹当年是兵部侍郎。”

        “嗯。”温怡点头,这个她知道。

        “但他和娘成亲的时候,还是个学生。”温朝瞧见妹妹发懵的神情,同他第一次听人说起时候一模一样,“你是不是觉得二夫人,她好像特别讨厌我们。”

        温怡点点头,觉得有点委屈。这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来云京城,国公府都是母亲的亲人,她笑盈盈地和舅母行礼问好,得了对方一声冷哼。

        ——这明明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们。

        “…和爹娘当年的事情有关吗?”温怡不确定地问。

        傅清平和温瑾瑜相遇在傅家的书阁,郡主和学生的故事,无论怎么讲,都像是话本子里的故事。可偏偏这个明艳的小郡主,敢红衣打马、穿街过巷、偏偏这个一穷二白的学生,真的敢身无长物上国公府提亲。

        若不是碍着温瑾瑜日后真成了兵部正四品官、云京傅家又实在是名门,恐怕这桩事早成了茶楼戏馆的名篇。

        可就算没被写成话本子,这桩事至今仍然常被人提起,毕竟傅家的小郡主,最初人人以为,那怎么也是要当个王妃才行的。

        这个书生后来还真成了兵部侍郎,这出乎许多人的意料。哪怕他后来政绩累累,被明帝和兵部蒋尚书当个宝贝,仍免不了旁人,将他今日所成大半算在娶了傅清平这个缘故上。

        碌碌无为的众生,乐意听风云传奇,却始终更想将故事里的王侯将相,和自己普通到无聊的生活相关联。

        他们似乎很喜欢叙说每个功成名就之人的隐秘,仿佛只要知道了这些,他们便能建功立业、站上神坛。茶余饭后谈论的时候,他们可以说,你看,他不过靠郡主的名声、他不过沾了顾家的光、她不过一个黄毛丫头、他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温怡记得,爹爹在沧州教书,学堂外时常围着一群书生,窃窃私语、品头论足。她有一回去找爹爹,恰巧听见几句,大多是些胡言乱语。她当时气得冲上去和他们理论,不知道被谁推倒在地上。

        爹爹一出来,那些人立刻散开,跑得连影子都没了。

        温怡觉得委屈,但爹爹摸着她的脑袋,温声哄了很久。

        ——没事的,她只记得这一句。

        “可是,这和舅…二夫人,讨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温怡不太明白,父母的事情,为什么会成为舅母讨厌她的原因?

        “傅二夫人有三个孩子,一男两女,最小的女孩比你还年幼一些,再有两年及笄。”温朝耐着性子给妹妹解释,“娘当年算是低嫁,按她的说法,是折了家里的面子。”

        “当时她的长子在议亲,次女是儿时定下的亲事。”温朝说,“郡主亲自到国子监…低嫁…这样事情在他们看来,是极其丢脸的事情。尚未商定婚事自然就不了了之了,至于定了亲的…”

        “恰巧我们这个表姐,名声原本就不算很好。”温朝叹气,“同他定亲的是读书人家,极看重德行,这送上门的机会,人家自然立刻拿这个当借口,把这门亲事退了。”

        “…那后来呢?”温怡小心翼翼地问。

        “傅国公府的后人,婚事自然不愁。只是,这两位的婚事,都不算太好。”温朝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她的次女远嫁他乡,不到五年就病逝了。她大概是把这些怨气,尽数算在了我们头上。”

        “那…她也挺不容易的。”温怡垂着脑袋说。

        “嗯。”温朝颔首,“所以呢,我们少去见她就是了,不必同她太过计较。”

        “我有个问题。”温怡突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那…当时要是,爹爹没敢上门去提琴,会怎么样啊?”

        “额…”这个温朝真的没想过,“你不如,留着回去问问娘亲?”

        “我才不呢。”温怡立刻就蔫巴了,“肯定会被揍的。”

        大约就是,远嫁他乡,离云京越远越好,去一个没人知道这件事的地方、或者…青灯古佛,在一眼看得到头的地方,终此一生。

        温朝看着身旁的小妹小口小口啃着糖糕,还是觉得,这种结局,不必告诉她:“所以家世啊,也许旁人看得重,可是我们家里,是不会在意这个的。”

        温怡含着白糖糕呆呆地瞧他:“…然后呢?”

        “咽下去再说话。”温朝塞了张干净帕子给她,“侯府是个复杂的地方。哪怕谢老侯爷的亲戚,已经很少很少了,它依旧不是个简单的地方。”

        “位子越高、权位越重,活得自然就更累、更谨慎,盯着你的人,也会更多。”温朝沉默片刻,长叹道,“你一直很聪明,倒不是怕你应付不来。”

        “只是在那种位置上,有的时候,需要足够心狠。”温朝说,“像当初,我把那么多人留在里面等死。这样的事情,你做不出来。”

        温怡垂着脑袋想了很久,似乎无论再问自己多少次,她还是会心软。

        “斐渊这个人呢,平时看着不正经,可他的心机城府,我和你姐姐加起来,说不定都不够他的一半。”温朝将快被妹妹戳烂的油纸救了下来,放在一边,“他当然会护着你,就像不久之前一样。但有的时候,百密一疏。”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们都不在,你要怎么办?”

        “…为什么你们总觉得,我没有长大呢。”温怡轻声说,“明明姐姐只比我大了一点点。”

        温朝敲了一下妹妹的脑袋,对她单纯的发言不予置评。

        关月成长起来的方式,有些太过残忍了。

        “在这种事情上,我就不该指望能劝你什么。”温朝拉着她起身,带着她继续往回走,“毕竟是娘亲的女儿,是不是?”

        “这些事情,没有对错之分。”温朝替她拢好披风,掸掉沾着的雪花,“当初娘那么不顾一切的时候,恐怕也没几个人支持她。”

        “你若是觉得是对的,那就去吧。”温朝看着眼底一片清澈单纯的妹妹,温声安慰她,“不要后悔。”

        温朝乖巧地点点头,跟在他身边,时不时蹦两下。这会儿又下了雪,于是她追着落地的雪花玩儿。

        温怡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对他说:“可是…我还是想知道娘亲当时是怎么想的。”

        “别问我,不知道。”温朝谨遵不惹祸上身的原则,“你要是好奇,一会儿回去,你去问娘。”

        温怡哼了一声,稍稍安分了一会儿,又凑近些问:“那问点你应该知道的。”

        “嗯?”

        “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呀?”温怡扒着他的衣袖,笑吟吟地问。

        “顺其自然。”温朝把衣袖抽回来,丝毫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那不行!”温怡立刻反驳,“这样的话,我岂不是永远都没有嫂嫂了。”

        “……”温朝深吸一口气,保持着尽量温和的笑,“你哥哥还没有这么讨人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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