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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暴君有疾


平宁知道阿策心软,最看不得这种事,她也想不明白,明明刚进府时一口咬死过狗的人,怎么这几年就养歪成活佛了。

        “别看了,看了心情不好。”

        她踮起脚从身后捂住他的眼睛,奈何个头不够高,根本没遮到。

        熬鹰师蓦地笑了几声,也不知想到什么,越笑越大声,透露着对荒诞的不可置信。

        “笑得挺瘆人的。”就算这人告诉三夫人也无所谓了,面对这种奇怪的中年人,平宁只想赶紧跑得远远的。

        她推着阿策就要走,却又被熬鹰师叫住。

        “不想要竹子了?”

        他什么意思?难不成…

        破旧的竹剑散成细小的竹片,被主人用布条重新缠过,平宁望着阿策腰间可怜兮兮的竹剑…

        今天非要给阿策换把新的不可。

        “你能帮我们弄到?”

        鹰房的门口摆了一张矮桌和几个木凳,墙上挂着各色各样的工具,桌子上还有正在裁切的兽皮,看来翻墙的时候,熬鹰师一直就坐在那儿。

        他从墙上取下一把柴刀扔了过来。

        “我可以替你们开门,竹子,自己砍,毕竟你们可没付我工钱。”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是手艺人,看不得别人用这种破烂。”熬鹰师指了指阿策的竹剑。

        好牵强的理由,平宁心想。

        欠人情是最难还的,况且这份人情还有点慷他人之慨的意思。

        “多谢你的好意,但我的脸皮很厚,你以后要是想找我讨回这个人情,我也不会还你,这样的话,你想好了还要不要帮我们。”

        “小姑娘废话真多啊。”

        此时,熬鹰师已经将通向竹林的木门打开了,葱绿的竹林赫然现于眼前。

        见到这片梦寐以求的竹林,再客套就有些虚伪了,平宁就像饿虎扑食一样,一下子扑进院子,在竹林中挑挑拣拣,每棵竹子都生得挺拔粗壮,简直不知道挑哪根好。

        阿策还是满脸戒备的望着熬鹰师,挡在木门旁,不让他靠近平宁半分。

        熬鹰师什么也没说,转身继续坐在小桌子前摆弄他的工具。

        走在竹林之间,平宁用柴刀的刀背敲击竹身,辨别每棵的回声,声音发脆的,竹龄不过两三年,只能用来喂竹熊,而声音浑厚,竹节灰白色的,则是年岁较长的老竹,质地坚硬,正是上好的材质。

        “就这棵了。”平宁抡起柴刀往竹子根部砍去,好歹她用足了力,可这棵竹子太结实,一刀下去,只留下浅浅的一道痕迹。

        “阿策,过来帮帮我。”

        听她唤自己,便顾不上别的了,阿策一如以往的迅速来到平宁身边。

        他接过柴刀,砍起竹子,平宁在竹子倾倒之前稳住倒下的方向,避免发出太大的响声召来内院的侍从。

        阿策将整根竹子又劈成四段,搬运起来不会太显眼,路过短廊,熬鹰师撇见二人出来,又将他们叫住。

        “扛着这么一大摞回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从哪儿偷的?”

        苍鹰已经上了杠,熬鹰师正在打磨一张驴皮,是要给鹰做脚绊子,但这只苍鹰的脚上有根皮绊子,何至于还要做?

        平宁好奇的往鹰房里探探脑袋,黑暗亮起中有几十双鹰眼,锋泽冷厉。

        三夫人养了这么多只鹰…

        “竹剑,你们就在这儿做吧,也陪我说说话,一个人怪无聊的。”

        熬鹰师搬过两张凳子,示意二人坐下,平宁觉得这个人过分热心,心里一阵怪异,但转念一想,这个熬鹰师能从自己这儿索取什么好处呢?他也不必巴结一个“拖油瓶”。

        如是想着,平宁便再无顾忌,扯了扯阿策的衣袖,让他将肩上的竹筒放下,她则毫不见外的对着墙上的工具,开始挑选顺手的家伙。

        阿策还是对熬鹰师不放心,准确的说,他对任何靠近平宁的陌生人都不放心。

        熬鹰师看出了这点,刻意将凳子移到离自己最远的位置,平宁在前面选,阿策在背后护着。

        熬鹰师见此情景,啧啧口舌,叹息不止。

        “熬鹰师,我叫平宁,他叫阿策,你叫什么名字?”

        平宁将裙子系在腰间,跨坐在凳子上。

        熬鹰师觑了她一眼:“好歹是将府的女儿,怎么这么…粗鲁。”

        虽然熬鹰师这么说,但语气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平宁不以为意,娘亲说过,礼是内化修养,若是滥用礼法,事事与人以礼相待,显得疏远不够亲近,反倒还拘束了自己,对待达官显贵可以如此,但和平民百姓相处,过分客套,对方难免觉得你高高在上,从而心生疏离。

        娘亲教她礼法,她通通都学,学得也相当好,但何时该用,何时不用,对何人时用,对何人时不用,全凭她自己判断,秋夫人并不做约束。

        平宁将切成段的竹筒抱在腿上,通过不断转动竹筒,配合着钩梢刀的刀刃,快速磨掉凸起的竹节外缘。

        见她动作熟练,熬鹰师不禁问道:“干活不孬,将府的女儿应该不会干这种粗活。”

        平宁见娘亲做过很多次竹剑,有时也帮忙打打下手,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咎原人,你不告诉我名字,是要让我一直叫你熬鹰师吗?”

        “嘴巴也不饶人。”熬鹰师从墙上捞下另一把钩梢刀,“你那把梢头太钝,破这种老竹难用。”

        平宁闻言,用手里那把钩梢刀的刀头勾住竹子的断面,握着木柄往下使劲,果然梢头不够锋利,竹子头只有一个小凹痕,完全没能将竹子破开。

        “他们都叫我鹰奴,从恶乌逃难来的,刚才…你说这个小兄弟叫阿策?”

        平宁接过熬鹰师的钩梢刀,忙着破竹条,听到鹰奴提到恶乌国,眼睛一亮,说道:“你是恶乌国来的,那你的个头怎么不那么高?不是说恶乌国的人都身得高大吗?”

        阿策五年前就比很多大人的个头都高了。

        “恶乌国的孩子长得快,别的孩子十五六蹿个子,恶乌的孩子八九岁时就有十五六的孩子高,十五六再长一些,自然就比四国人都高些,但这都得是能吃上肉的孩子,鹰奴我啊,从小吃不饱饭,经常饿肚子,哪能长多高呢?”

        “原来如此,阿策最爱吃肉,还好我当初没吝啬你肉,现在才养得这样高大威风。”

        同样的凳子平宁坐下去,蜷起的膝盖和桌板还能有段距离,不至于顶到桌板。

        阿策坐在旁边,两条腿就打到桌板,只能向前稍微伸着腿,但凡一动,膝盖就能将桌子顶起来,两条大长腿好不拘束。

        平宁看着他这副模样,想起以前自己总爱听娘亲讲小人国的故事,有次做梦梦到去小人国游玩,结果阿策因为太高被挡在城外,平宁在城门里头急得直哭,半夜哭醒了,爬下床赤脚就往阿策房间跑,将睡得昏昏沉沉的人摇起来,抱着哭了好久,她又说不清哭的缘由,把阿策急得团团转,鼻涕还湿了他衣服好大一块。

        平宁想起来就觉得好笑,阿策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看着她弯弯的笑眼就出了神,等平宁又低下头摆弄竹片,他才回过神,继续替她打磨竹片上的毛刺。

        熬鹰师见此情景,面色忽然沉重,他将驴皮革子打孔缝制成苍鹰捆脚的皮绊子,一个接一个的做,一句话也不说。

        平宁觉得奇怪,这人刚才还说得起劲,怎么突然就憋没了?不是他说要陪他聊天的吗?

        恶乌国…

        娘亲说阿策可能是恶乌人,恶乌国暴君执政,隆刑峻法,很多百姓逃亡四国,阿策或许是在逃亡途中遇到官兵追捕,和家人失散才落入了野狼谷,失去了记忆,幸运没有被野狼吃掉,靠食生肉活了下来,但太久没和人交流,说话就不利索了。

        平宁每每想到阿策的身世,就觉得可怜极了,代入到自己身上,光想到自己和娘亲分离,她就感觉要哭了,所以,娘亲说替阿策找亲人一事,平宁一直记在心上。

        “鹰奴,你跟我讲讲恶乌国的事情呗,我还没去过恶乌呢。”

        熬鹰师神情一顿,接着又笑道:“恶乌国国势强盛,为五国之首,国君年少有为,幼时继位,就令四国之人无不忌惮,日后恶乌一统四国很可能要在他手上实现。”

        说话间,满脸的自豪。

        怎么还夸上了?无不忌惮,那倒是,到处打仗,吞并了四国不少领土,占了城池,俘虏见一个杀一个,心情不好,城里的百姓也一起杀。

        小时候,平宁还在会渊国时,就经常看到从北方来的难民,恶乌国在四国之北,四国的百姓也以北为最不详,日常会避讳北字,就像是什么不吉利的话,谁说出来就要招致灾祸。

        这些年恶乌突然没了动静,四国终于可以喘会儿气,百姓也过上了安稳的日子,有传闻说暴君有疾,而四国都在盼着他死。

        “恶乌要是真如你说的这么好,你又何苦背井离乡,来咎原谋生呢?阿策,你说是不是?”

        阿策能说什么呢,他对平宁,向来是平宁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只要在旁边笑着点头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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