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将军
军部大楼最高长官办公室敞开的大门被叩响了。
正对门后的那张办公桌显然十分昂贵,它出自海峡另一端最为出色的技师之手,木匠将它当做一件工艺品制作——先用梨木雕琢出框架,再由柿木等木材镶嵌拼接而成,打磨得极为光滑,宛如整木那样平整,却留下了漂亮的尖塔纹。
此刻,这样一张桌子却被空置着,房间的主人坐在边角的沙发上,正在对着矮几上一盘国际象棋琢磨。
“查尔斯少将,你守时的美德一点儿没变。”
沉浸于棋局的男人听到了动静,推动了一枚黑子,侧头对着身边秘书官吩咐了一声,等对方领命匆匆离开后。他方才开口,叫出了访客的名字。
站在门外的二人沉默了一瞬,乔治侧身,鞋跟相叩,敬了一礼,便准备退出去。
“哦,奥斯丁上尉,”男人仿佛后知后觉似的,“抱歉,是我疏忽了,也请进吧。”
房间内的空气诡异地沉寂着,只有钟摆晃动的声音带动齿轮,每隔一分钟指针就会发出很轻微的一声咔嚓的轻响。
男人再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不断地转动棋盘,同持黑白两方,兵卒在中心区域酣战。
查尔斯与乔治则站在不远处,像是被主人刻意忽略了的两只放大了的锡兵摆件。
倒也不突兀——
毕竟这房间称作是办公室实在是屈才了,仿佛像是个缩小版的万国博览会。就光是男人手边的威尼斯矮几上,就摆着一只珐琅质的茶壶、一套来自东方的薄瓷胎茶盏,连那副象棋都别具特色,棋身修长,有几分普鲁士工艺的影子。
“我记得奥斯丁上尉十分擅长下棋。”他抬头,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乔治·奥斯丁正站在查尔斯身后半步,闻言竟没有第一时间迈开步子。
毕竟论身份,乔治是贝奈特伯爵的家仆;论军衔,他是查尔斯手下的副官,因而无论是从什么角度考虑,由他越过查尔斯先落座并与上司持棋交锋都是逾越的行动……这条指令对于查尔斯少将而言,甚至有些近乎冒犯。
可眼前的男人全名叫做罗伯特·卡特,他不仅时任陆军大臣,更同时兼任帝国副首相。
谁也弄不清楚,这位陆军最高长官究竟在测试些什么,又或真的只是心血来潮。
查尔斯刚侧头想要说什么,男人却不留情面地出声:“这幢楼里,士兵的第一反应难道不应该是服从指示吗。”
“是。”乔治又敬礼,查尔斯让开位置,于一旁观棋。
双方落子都十分迅速,仿佛几乎没什么过多的考虑,男人依旧是一副平静的面容,倒是他年轻的对手眉心微微地蹙在一起,明明才迫使对面落马,严肃思考的神色却未能缓和下来。
“为什么看起来很没有斗志。”男人一边挪动白子试图攻击黑皇后,一边说。
“因为棋局已在阁下的掌控之中了。”乔治对方清晰简明地给予回应。
“你完全可以吃掉这颗让你头疼的子。”
“那么接下来您会斜飞相,我的国王便会受制,当我推动城堡吃相时,”乔治低声说了一声冒犯,便拾捡对面白色城堡一路拉进自己底线,“与此同时您的国王正与我对峙,这便是绝对牵制,连走王弃城都做不到。”
“查尔斯少将,你怎么看?”
查尔斯垂手紧贴着身侧,笔挺的身架撑着他那身挺括的制服:“阁下在邀请奥斯丁上尉的时候,这盘棋已经是定局了。”
男人微微摇了摇头,却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取过带有蚀刻伦敦街景的银质托盘上两只茶盏,握住茶壶的手柄,将琥珀色的茶水从壶嘴倾出,升腾而起的白色雾气夹杂着淡淡的大吉岭的甘甜:“少将,请坐。”
而查尔斯才刚刚落坐于长官身边,男人便又转向乔治说:“奥斯丁上尉,你有没有兴趣直接升少校,从你的上司麾下调入皇家骑兵卫队。”
查尔斯差点被一口热茶呛到喉咙……怎么会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地挖墙脚,但他咬着舌尖忍住了咳嗽。而现今的陆军大臣却毫无眼色的自行思忖了一会儿:“原本应该还有其他选择,但近卫骑兵团可能暂时腾不出空来。不过你若要有兴趣,我也可以想想办法。”
“感谢阁下抬爱,”乔治谨慎措辞,“但我的军功此时有限,不足以使我按章程提升军衔。而且查尔斯少将素来体恤下属,我同他自印度回到帝国,也怀着能为长官分忧的愿望。”
“你的军功并非有限,而是上报次数少之又少,”男人用杯壁熨帖手掌,然后啜了一口茶水,“与查尔斯官衔差距一旦小于三级,就存在着会被指挥调走的可能性。所以,你就连上尉之职也是在对方升为少校后隔了一个月才提升的。”
“不是没人耍过这种小把戏,”说着这位最高陆军长官没什么架子地耸了耸肩,笑了,看着颇为紧张的两个年轻后辈,“不过能力如你二人出众的倒是少见,不领情便算了。”
乔治原想道谢,却被先前他们进门时便匆匆离开的秘书官的折返打断了,对方径直走到男人身侧躬身,附在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雅各布,也说给这两位听听吧,”男人拍了拍秘书官的肩膀,“这件事涉及到查尔斯少将新的任命调职。”
“是。”秘书官敬礼。
“查尔斯少将,奥斯丁上尉,”他转向二人开口道,“今日中午,我们在罗伯特·卡特大人的授意下,扼守住了下城区至伦敦塔东面码头的每一条街道……”
局势就如同将军事先的布子。
白色棋子象征正义之方的大英政府,它们在伦敦边角罩上了一只即将收束起来的麻布口袋,被包裹其中的便是无处可逃的黑色旅鼠,唯有一条通畅的道路侧偏向位于弓街的苏格兰场。
明知下一步即将通往悬崖,这些旅鼠也不得不别无选择地一跃而下。否则他们就会被帝国最沉重的铁腕钳制在掌心,最终碾为齑粉。
“一切都如罗伯特大人所预料的那样,数量马车在察觉到包围后四散逃逸,我们拦截了其中的六辆,只有其中一辆载有他们的‘货物’。”
乔治看向了自己的朋友,发觉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有些被掩饰起来的茫然。
“未被拦截的那辆车非常狡猾,它逃过了封锁线,甚至毫不犹豫地直接撞进了警卫厅的监察范围,苏格兰场也履行了他们的约定,将马车拦下来进行彻查——车辆被加固过,轿门只可从外开启,带着一把铜锁,同我们所查获的一样。只是车夫宣称自己是贩卖牲畜的商人,不肯承认自己做出过任何违反大英帝国律法的行为。”
男人抬手制止了秘书官接下来的叙述,他转向了查尔斯:“在你们来之前,我请雅各布联系警卫厅,希望他们能让我们与犯人接触,只不过他刚刚送回来的消息,那名囚犯怕是已经被警署私自释放了。”
查尔斯终于开口:“原谅我的冒昧,阁下,秘书长先生说他们贩卖的货物是什么?”
“如果你到现在还没有得到过一丁点儿消息,我怕是会失望了,甚至会重新考虑有关你的任命。”男人靠进沙发靠背里,十指交叉搭在膝盖上,语气淡淡的,“这一年伦敦持续出现失踪人口,只是其中‘受感’群体的比率变得极高,我们怀疑这件事有关女王早些年明令禁止的受感人口的贩卖。”
女王禁令。
六六年的瘟疫爆发后,除了改变了上流社会的社交,更引发了那些针对熬过感染高热后存活下来的贫民女性的大肆拐卖,她们一度成为了黑市上炽手可热的高价商品:
有生育缺陷的贵族们看中这些女人的生育能力,将她们购置回家让她们成为繁衍后代的工具;更有人看中她们受感后再发育的窈窕身段,不仅私自关藏,甚至运出国界,送往法兰西、德意志、阿拉伯等国家,成为以“物”易“物”新货品。
英格兰的最高统治者,维多利亚女王为了维护社会稳定,于1875年通过了新的公共卫生法案,巩固了管理机构和管理手段——其中便有一项彻底禁止受感人口买卖的禁令。
同时,女王暗中设立了一支直属自己的情报机构,后被人们用“女王的白手套”代指。这支兼任文书工作和武装行动的小队很快剿灭了黑市大肆贩卖人口的风潮,并且严格限制公爵领地的人员进出。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在那之后销声匿迹五年之久的黑色产业又再次死灰复燃。
乔治和查尔斯视线相遇,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在海德公园,珀西见到二人时,所提及的修道院孩子无故失踪的消息。
“伦敦的下城区街道繁多,人口成员复杂,十分容易打草惊蛇,因此我们很难通过彻查其中每一栋建筑来搜捕犯人……但我也在一直奇怪,究竟是什么人在我们背后捣鬼,使得这一年的调查都一无所获。”
“于是,我决定在他们周期性行动时,直接无差别覆盖每条街道,调取各部同时参与行动,以找到内鬼。”
“直到刚刚,雅各布告知我,苏格兰场将这名囚犯释放,”男人冲着棋盘扬了扬下巴,“这场王不见王的游戏或将告一段落了。”
查尔斯随着对方,将目光落在两枚隔着数子的黑白双王,立刻领会了长官话中未尽之意:
位于伦敦的苏格兰场的确也是英格兰警卫部队的组成部分之一,但它与其他地区的警卫厅稍有不同,直属于内阁,听从内阁调度。
警厅部长的胆量再大,也没有在陆军元帅的委托在先的情况下,将一个涉及违反女王禁令的囚犯以证据不足的理由提前无罪释放。
所以,无论这些人究竟以何为目的,结论都已经呼之欲出——内阁中的某人或许就是与此事紧密相连的黑色国王。
“查尔斯少将。”男人突然望向他,声调中说不出的严肃异常。
金发少将立即起身后退一步:“到!”
男人从边柜上拿起一只封函,起身。
查尔斯在不加掩饰的震惊之下,单膝跪地,右手抚在胸前:“天佑吾王。”
“查尔斯·弗朗西斯·贝奈特少将,我作为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女王,特命您作为最高指挥接管女王直属‘白手套’的情报文书以及武装部队,代号C,第一件任务,彻查出此次事件的幕后主角,终止民众恐慌。”陆军部最高行政长官诵读完,将委任文书放置在他手中,“如果你接受任命,可以回答‘是’。”
“是,陛下。”查尔斯接过文书起身,再次向自己的长官鞠躬。
“现在你可以自由调任下属了,”男人若有所指地转向乔治,“既然我们亲爱的奥斯丁上尉不愿意去花拳绣腿的仪仗队,甚至在我面前,事事也以你为先,那么就叫他同你一起吧……做得漂亮些,不要让陛下失望。”
“是!”
(https://www.skjvvx.cc/a/46528/46528115/647721412.html)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www.skjvvx.cc 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m.skjvv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