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上元夜，邺京城中，一片火树银花，热闹繁华。
街头巷尾卖果子茶水的摊铺座无虚席，大大小小的酒肆张灯结彩，连平日里酉时就关张的衣帽铺子、首饰铺子这几天都开门迎客，吆喝声招呼声此起彼伏。
两个身着锦衣的年轻男子挽着胳膊，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与一队舞狮的队伍擦肩而过。
明黄色的狮子活灵活现，错肩时偏了偏毛茸茸的大脑袋，冲两个年轻人卡巴了几下眼皮，惹来一连串清脆的笑声。
两位少年身形纤秀，没戴面具的那个略矮些，一张娃娃脸，两颊还未退去婴儿肥，一双杏眼炯炯有神，专瞅那些卖糖果糖人的铺面。
另一位戴着半张狐狸面具，露出尖尖的下巴和嘴角微微翘起的红唇，白皙的脖子从鹤氅毛领中露出来，打眼瞧上去是一位身量纤瘦的富贵少爷，但仔细看起来根本不像男子。
果然，娃娃脸拽了拽面具人的袖子，小声道：“公主……”
被叫公主的转头瞪了娃娃脸一眼，唇形不动，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公什么？”
娃娃脸：“公——子……咳咳……公子，阿瑶想吃那个糖葫芦。”
瑶絮的大眼睛与甜食之间向来拉丝，“公子”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小小的铺面，一串串红色橙色的山楂橘瓣裹着亮晶晶的糖衣，在暖黄的灯光下分外诱人。
宋言若笑道：“那就去买。”
瑶絮得令，拽着她向糖葫芦走去：“公子吃不吃？”
宋言若：“我记得这附近有家红豆糕做得不错，过会儿我吃那个吧。”
小侍女瑶絮别的可能不行，但能吃第一名，立即就记起来那家叫“采莲斋”，老板的红豆糕做得一绝，基本是刚出炉就被食客排队抢光。
瑶絮舔舔嘴唇，表示不解：“吃糖葫芦，和吃红豆糕，也不冲突吧？”
宋言若摸摸她的脑袋：“不冲突你就多吃点吧，馋丫头。”
如今天下并不太平，北地的伏魔大封三年前出现过裂隙，虽说及时被天禄司和玄清宗的修士们联合修补过，但裂隙中已然逃出一众大小妖魔，搞得人间魔气四溢，百姓不得安生。
邺京因为是皇城重地，天禄司重兵把守，大堆驱魔师严阵以待，才换来眼下难得的歌舞升平。
然而对于乱世的惶恐深入人心，比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人出门总要佩戴一点驱魔辟邪的物件，什么桃木剑啦，驱魔符箓啦，翡翠貔貅啦，大多是道观或仙门修士给施过法术的东西，遇到修为低下的小鬼小魔还真能挡上一挡。
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情人之间互相赠送的不再是香囊荷包，而是绣着诸天神佛菩萨的平安符。平安符上有系绳下有穗头，缀在腰间和寻常环佩香包区别不大，还能辟邪。
瑶絮心满意足地举着糖葫芦，主仆二人挤过看杂耍的人群，向更热闹的一处走去。
原来是一个卖平安符的小摊，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妇，女的放大嗓门吆喝：
“走过路过的娘子郎君们瞧一瞧看一看呀，天台观请来的平安符啦，佩戴在身上诸邪退避永保平安啦……娘子，买一只送给家里郎君吧？我们家的平安符送给心上人最灵验啦！”
被她搭话的年轻妇人伸出纤纤玉手，接过那只平安符，紧接着细长的蛾眉蹙了蹙，用手帕掩口道：“这上面绣的是谁啊？忒吓人的。”
宋言若和瑶絮伸头望过去，靛蓝色的底布上一张大红脸，方面阔口，目眦尽裂，胡子眉毛乱飞，看上去特别镇宅消灾。
摊主咧嘴笑道：“娘子哟，您可不敢这么说，所谓驱鬼除魔嘛，面相总要威严一些才好。我们今年的平安符啊，在原本菩萨神佛的基础上别出心裁，您拿的这只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绣的是咱们京城天禄司指挥使，人称“鬼见愁”的徐钧徐大人……”
说到这里，环顾一周，中气十足道：“诸位，把咱们徐大人挂在腰间，试问有哪个邪魔敢近身呢？”
瑶絮扑哧笑出声来，徐大人长什么样她没见过，但听说是工部尚书家的公子，不过二十来岁，总不至于长得如此潦草吧？
围观的众人都被徐大人的威严震慑住了，她的这声笑就格外明显，摊主娘子被她分散了注意力，转头道：“小郎君年纪小许是不懂，邺京城能有如今的太平胜景，除了圣上福荫外，少不了天禄司和咱们徐大人的功劳。你可不知道外面魔气肆虐，惨不忍睹……”
“行啦，”宋言若打断她的唠叨，“给我来十只徐大人。”
“啊？”瑶絮张大嘴巴，刚刚老板娘不是说送给心上人的嘛，公主哪来那么多中意的郎君？
摊主娘子很明显也被惊了一下，她家的平安符号称天台观请来的，要价不低，即便是有钱人也没必要一次买十只吧。
不过有生意做当然开心，摊主娘子帮宋言若挑了几种不同底色的平安符，笑得差点没了眼：“小郎君有眼光，咱们徐大人嘛，送家人也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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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絮手中摆弄着一只樱粉色平安符，符身是八瓣莲的形状，一面用金线绣着“平安”二字，另一面就是那张颇有劝退功能的门神脸。
瑶絮看了一眼，还是翻回绣字的那一面：“公子，你买这么多护身符送得过来嘛？”
“送得过来吧……”宋言若边盘算边数手指，“褚将军家的二郎，孙太傅家的小公子，禁卫军尉迟千户，还有金风楼的玉竹和蔚兰……嗐，反正有备无患嘛！”
瑶絮扶额。虽说她自己也没什么经验啦，但她总觉得公主这样掰着手指头数心上人的做法似乎很有些问题。古人不是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嘛，公主数出这么多双手，执得过来吗？
“公主，”小丫头压低声音，弱弱道，“难道心上人不应该是最喜欢的那个？”
宋言若表示不屑：“谁规定女子就只能有一个心上人啦？你看看我父皇，宫里多少妃嫔为了让他多看一眼闹得鸡飞狗跳？就算是外面的达官显贵，又有几个不是妻妾成群的？”
“额……”阿瑶说不过公主，决定自己还是吃糖葫芦好啦。
宋言若见她垂头丧气，有些好笑：“哎呀，你又不懂，就不要为这些事情操心啦！我有点累了，咱们到前面的飞云楼坐坐。”
“哦。”瑶絮乖乖点头。
虽然大家都说她这个不懂那个不懂，但瑶絮觉得自己跟着九公主混了这么长时间，见过的世面也不小啦。左相家的千金和公主当年有同窗共读的情谊，后来成了闺中密友，苏小姐心仪褚将军家的大公子，人家看心上人的眼神那叫一个柔情似水，和她家九公主看自己那些“心上人”的眼神压根不同。
哼，要瑶絮说，九公主根本不是真心喜欢那些男子，九公主纯粹是在和圣上置气。九公主才是什么都不懂的那个。
上元夜的飞云楼人满为患，瑶絮花了一锭金子，好歹订到了二楼靠街的包间。房间的一面凭栏俯瞰长街灯火，屋内燃着几盆银丝碳，因此隆冬坐在半开放的房间里倒也不冷。
宋言若格外挑食，花了大价钱订的房间，只点了一盏青梅果饮，倒是瑶絮毫不客气地给自己点了一盏乳茶外加几样精致小食。
自家公主真是挑食得紧，胃口像小猫，难怪这么瘦。瑶絮拍拍衣服站起来向外走去：“公主等着，我这会儿给你买红豆糕去。”
宋言若解下鹤氅，轻轻啜了口青梅果饮。饮子酸甜，勾起她一丝食欲，宋言若从白瓷碟中拣了一小条肉脯，放在嘴里细细地嚼。
楼下瑶絮的身影穿过长街和人群，向着采莲斋的方向走去，渐渐远了。
这个地方位置极好，凭栏而望，近处的杂耍和戏台，远处的鳌山与烟火尽收眼底。
宋言若茶盏端在嘴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会儿杂耍。
一个穿短打的男子口中喷出火团，火焰升上半空变成凤凰的形状，凤凰清啸，绕在头顶飞了三圈才散成点点星光坠落。
又或者，白胡子老头在花盆里种下一颗桃核，桃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根发芽……枝叶逐渐繁茂，小树苗长成两人多高的桃树，眨眼间开了满树粉红桃花……花瓣飘零，毛茸茸的果实挂满枝头……不过几个呼吸间，青果膨起，缀满一树水润饱满的大桃子。
围观的人群纷纷拍手叫好，宋言若牵了牵嘴角，心知是方士的障眼法，却不妨碍她看得尽兴。
桂河岸边，几盏祈天灯陆续升起来。祈天灯用白结方纸糊成，邺京城的百姓们会将自己的愿望写在灯面上，放灯升天向神明祈福。
宋言若搁下茶盏，双手交叉在面前许愿，希望祈天灯能发发善心，顺道捎带上自己的愿望。
“老天啊，求您让父皇良心发现，取消阿若和宣平侯世子之间的婚约吧。那家人死板无趣得很，阿若嫁过去会闷死的……”
宋言若许愿十分虔诚，一字一句在心中念过，睁开眼睛时，猛然看见一个巨大黑影在她眼皮底下飞快掠过，从打开的窗口蹿进了室内。
宋言若：！！！
她迅速回头环顾四周，却发现室内空空，连只猫儿都没有。包间不大，也未设置柜子之类的障碍物，连屏风都是小小一只，藏不了东西。
奇了怪了，那刚刚飞进来的黑影是什么？难不成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宋言若纳闷。
还没等她纳闷完，又一道黑影掠身飞进来。
黑影以刀鞘触地稳住身形，宋言若这才发现原来是个人。
来人身着墨色妆花云锦天鹿服，手握斩魔刀，宋言若知道是天禄司的侍卫。
当年五大门派联合绞杀魔王郁城尘，将他与一众邪魔封在北地伏魔大封中，之后四派各自归隐，唯留天禄宗宗主陆荣留在邺京辅佐好友宋明宣称帝，从此建下大兴朝数百年基业。
之后天禄宗化身为天禄司，直属历代帝王管辖，负责斩妖除魔，与各地宗门协作维护天下清晏，百姓安居乐业。
所以天禄司在大兴朝的地位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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