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初冬之后,学堂里也放了假,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几日,这段日子更是沈书砚最忙碌的时候,严修也开始跟着沈书砚看账册,处理生意上的事务,甚至好几次,沈书砚身体不舒服,都是严修外出代为处理一些突发的事件。
他年纪不大,自然难以服众,有些老伙计甚至当着他的面为难,严修都能一一化解,一些实在顽固不化的,捅到沈书砚面前,又被他堵了回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书砚在护着他,后来渐渐的便没人再敢放肆。
而沈青宴也被父亲抓着去学着看账本,只是他实在没这方面的兴趣,时常看不了两页便不耐烦,但沈书砚身体不好,他也不敢惹父亲动气,每日艰难的啃那些账目,颇有些度日如年。
不过好在有严修陪着,他虽然话少,却是很有耐心,沈青宴有看不懂的问题问他,他都很仔细的教。即便是沈青宴一个问题反复问三四遍,也不见他有任何不耐烦的样子。
有时候沈青宴便忍不住想,有这么一个兄长也不错但,也不知道为何,潜意识里他还是不愿意叫严修“哥哥”,平时也总是唤名字多一些。
沈青宴一手撑着下巴,又翻了一页账册,他现在看的是严修之前抄录的副本,上面有他写的批注,看起来更浅显易懂,严修从小练字,字迹秀雅,笔划规正,字便和他的人一样,透出一点冷淡又雅致的韵味。沈青宴翻过一页又一页,不知不觉看完了整本账册,只是关注点全在严修写了些什么。
不过是一些账册的出入及往年结余的对比,他却看得入了迷,沈青宴叹了口气,想起爹爹压低了身躯的咳嗽声,紧了紧手指,又低头翻看账册,认真的看了起来。
有时候他也会想,若是自己再顽皮些,再莽撞些,让爹爹多些挂念,爹爹是不是就能更不放心些?但他有时候又想,若自己听话些,顺着他的意,爹爹高兴了,身体也许就好起来了。他出生那一年娘亲便因病去世,爹爹的身体也一直不好但沈青宴一直不敢想,他的身体竟然差成这样。
时间一晃,又过去大半年,沈书砚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沈青宴多数时候见到他,沈书砚都是在喝药,或是再闭目养神,偶尔有大夫过来,面色都不是很好,药方改了一次又一次,沈书砚的病却不见有太大的起色。
外面的事情大多交给严修和他自己的一些亲信负责,一些实在是需要沈书砚亲自决断的事情,他才出面。而且几乎每一次,沈书砚都会带上两个孩子。
他每一日看完了账册便去同爹爹说说话,笑一笑闹一闹,有时沈书砚醒着,便陪他说会儿话,有时候他实在病的厉害,昏沉的睡过去,沈青宴也不敢吵他,就拿着账册在他房里的桌上慢慢看。
这一日,天气极冷,雪在院子里落下一片洋洋洒洒的白,连那几株红梅都被白雪覆盖,只闻得见梅花香,却看不见梅花。
沈青宴披着一件灰色的狐裘,拿着书册,慢慢的走到沈书砚的院子里。这一日沈书砚竟然没有躺在床上养病,沈青宴到的时候,他抱着个暖炉,正在书案前坐着写着什么东西。见沈青宴过来,他笑了一下,招呼儿子坐下。
沈青宴突然没由来的有些心慌。
过了半晌,沈书砚好似写好了一封信,用信封装好以后还封上了火漆。
沈青宴正在看书,突然他听见沈书砚唤了他一声,“宴儿。”
沈青宴倏地抬起头。
“这封信你收着,为父希望你们兄弟两好好相处,若是若是有一日闹了矛盾,”沈书砚咳了两声,又到,“若是有一日修儿要离开,你再打开这封信。”
沈青宴点点头,伸手接了过来。
“爹爹”
“你去把修儿找来,为父有些事情要交代你们。”沈书砚抬抬手示意他出去叫人,即便屋里燃着融融的炭火,也能看见他的唇色是冷的。沈青宴的心底突然蔓延出巨大的恐慌,这种无由来的心慌让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白着脸点了点头,然后飞快的跑了出去。
临近年关,要忙的事情很多,工人也要放休,严修天没亮就出去了,他今日和几个商行的老板核对年底的库存和来年的订单,但总觉的有些心神不宁,突然听见一声马儿嘶鸣,远远地,便看到沈青宴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青宴,怎么了?”严修拦住他。
“爹爹爹爹找你”沈青宴眼圈通红,将他的手臂箍的死紧,看到他也抑制不住那种从身体深处泛出的颤抖,沈青宴咬着牙,把他往外拖,“快,快跟我去找爹爹。”
严修点点头,抓着他的手翻身上马,然后拉起沈青宴,待他也上马以后一扯缰绳,往沈府的方向跑去。
沈青宴的手环着他的腰,那双手极冷,即便是隔着厚厚的衣服,也能感觉到凉意顺着衣料透进来,上面还有大大小小的擦伤,他这一路找过来,不知找了多少地方,严修垂下眼,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握住了沈青宴的双手。风雪一路延伸,飘飞的冰雪打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严修驾马飞奔而过,马蹄落在雪上的印记很快被大雪覆盖,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回到沈府,严修翻身下马,沈青宴跟着狼狈的从马上滑下来,雪依旧下的很大,从回廊到内院短短的一段路,又兜头落了一身的雪,沈青宴觉得眼前有点凉,抹了一把脸,手上凝住的也不知是雪还是泪。
到沈书砚房里的时候,余叔正守在他身边。
沈书砚坐在床头,身上捂着厚厚的被子,他的身前站着几个中年人,沈青宴认得其中的一个是城中丝绸店的掌柜,几个人脸色都不太好,其中那位陈掌柜,脸上的怒色更是掩饰不住。几个人看到两个孩子进来,回过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你们两个,过来。”沈书砚开口唤道。
严修拉着沈青宴走了过去。
“今日,我同他们都说了,往后沈家的生意,就都交给修儿和青宴。”沈书砚说了两句,便撑不住的转头猛咳了一阵,青白的脸色泛出一种不自然的红,他撑着身体,又凑近了一些,“宴儿还小,修儿你多多照顾他一些,咳咳。”
“义父”
沈书砚用眼神制止了严修,又转过头看着那几人,“你们的事情,我都同修儿讲过了,好好辅佐着宴儿,沈家自然不会薄待你们。咳咳”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即鞠躬行礼,低声道,“是老爷。”
而后余叔便引他们离开。
待余叔关上了门,沈书砚低头看着跪在床边的两个孩子,叹了口气,又道,“宴儿,为父知道你对经商一事没什么兴趣,你也还小,为父不愿意逼迫你,但这沈家的担子,为父怕是也担不了”沈青宴红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往后,你有事便问修儿,这段时间修儿学了很多,你成年之前,家里的事情交给修儿,成年以后便和修儿一起,打理沈家,他永远是你的兄长”他轻轻的拂过沈青宴的手,眼神转向严修,轻轻笑了一下,“为父相信你。”
“义父”严修的眼睛也红了,跪着向前行了两步,抓住了沈书砚的手。
沈书砚的目光柔和又温暖,还带着些许释然。
“若是沈家的家业保不住,也无事。”他的声音低下去,续道,“为父只盼你们兄弟俩平安,你们兄弟两相依为命咳咳”到最后,语意已经有些模糊,连表情都变得迟缓,而后,慢慢凝固不动了。
“爹爹!”凄厉的哭声划破雪夜,沈青宴哭的声音嘶哑,手指死死的抓住父亲的手臂,然而那个人却再不会给他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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