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刚到三月，如今天亮的早，春风还冷着，街上没什么行人，卖早点吃食的遥遥传来两声吆喝，隔着三四条街。
被雾一裹，日日走的路变了模样，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晨雾里若隐若现一个白衣飘飘的人影，除了衣袂在冷风里翻飞，人一动不动的，怎么看怎么瘆得慌。
赶车的刘三是个胆大的，紧着往牛身上抽了两鞭子，迎着白影就往前冲，主要是怕也没法子，车上就他一个人，晚些还要下地摘了菜再挑到市上去卖，去晚了占不到好位置，可不能耽误。
这牛力气大，就算真是个鬼，打不过也能撞他个趔趄。
到了近前，那白影终于舍得动了动，不仅动了，还开了口，
“这位大哥，我是外乡人，想去通天观拜师求仙道，请问通天观怎么走？”
原来是个大活人，天冷，牛车带来一阵小风，他还打了个激灵，刘三不怕了，
“大早上的吓我一跳，顺着这条街一直往西走就到了，你脚下这条街叫登仙街，修得正对通天观，一寸不差。”
缓过了那阵怕，刘三定睛一看，这白影是个斯文俊秀长相，漂亮极了，搁城里凭着一张脸能混吃混喝一辈子那种，刘三活了半辈子没见过这种标志后生，也不管什么鬼不鬼的了，
“我正好要去山上给仙长们送菜，你若不嫌弃坐上来同我一道走，牛车虽然慢些，总好过你两只脚走的脚疼。”
临晏欣然接受，坐车好，走路脚痛，
“那真是太好了，多谢大哥。”
刘三也高兴，这段路不短，有个人说话总比他跟牛说话强，何况又是个这么漂亮的后生，他有人说话嘴就闲不住，
“你冷不冷，怎么穿得这样单薄？怎么一个人站在街上？”
临晏一一编了回答，
是外乡人，南边来的，不知道这么冷——也没带包袱铺盖。租马车来的，到了城里便把他放下走了，大早上的住店不合算，也不好拍人家门打扰，问也没处问，亏得遇见大哥。
临晏随心所欲说走就走，也没看凡间时辰，实在是来得太快，眨眼就到了。
他来得早天又冷，为了装得像些没好意思直接降到通天观门口，打算一路打听一路走，装得更像个一心求仙问道的凡间弟子。
结果半天没等到一个人，直接过去又怕被山上手眼通达的半步金仙看见，觉得他行迹鬼祟，这一身单衣都吹透了，好不容易等来赶着牛车的刘三。
刘三早猜他是哪家的落魄公子哥，衣服料子不错，可实在单薄，肯定是被后娘赶出来了，亲娘咋可能舍得让儿子穿这么薄的衣服在外面逛嘛。
听了这番话更觉得这小公子可怜，这么冷的天连衣服也不给就赶出门，还远远送到别的城来，一定是实在无处可去了才想上山修道的吧。
刘三车也不赶了，反正路熟了天天走，牛慢慢溜达着也能到，
“你看着比我儿子还小几岁，你叫我一声伯伯，伯伯教你，现在求仙问道的年成不好，通天观里藏着多少厉害仙长，可一个摸到仙门的都没有，连咱们城里都多少年没听说过有人送孩子去修道了，你也别去了，那不是个好去处。”
刘三看着四五十岁年纪，鬓边有些白发，不算多，临晏心道你这个岁数放在有翼族还没破壳，我比你祖宗还大个几百万岁，叫声伯伯怕是要折你的寿。
刘三言辞恳切，生怕他想不开真上山去当道士，
“……你听伯伯的，城南王员外家有三个女儿，他家很有些钱，没有儿子，二女儿如今十六岁，正在招婿，你这小白脸入赘去做个上门女婿，准比那劳什子炼丹修炼强！”
临晏：……谢谢？
不知不觉出了城门，岳峰山杵在正西，刘三说的没错，城里这条登仙街直接连着上山的石阶，对得严丝合缝，分寸不差，顺着石阶一直走就是通天观大门。
虽然通天路阻，仙门倒也没有想象中落魄，登山的石阶洒扫得一尘不染，就是两排齐刷刷的蓝衫子白胡子老头笑眯眯的站在石阶上，一眼望不到尽头，活像是风月楼里盛情难却的迎宾小姐。
……这是通天观没错吧？
临晏被这景观震住了，亏得没直接降到山门口，不然一脚能踩着仨老头。
“张仙长今天早啊。”
刘三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从筐里摸一颗白菜递过去，通天观的仙长们整日里闲得长毛，扫地搬菜都要抢着来，一筐菜要一人拿一颗，连头蒜都要劳动一位仙长捧上去，就是这样还不够分的，来晚了便抢不到。
“早早早，抢了这么多年，总算轮到我比师父快一步，今天是第一个，气得师父不肯来了。”
张姓仙长拿了菜也不走，围着临晏打转转，眼冒精光活像是要拐卖小孩，
“这位小友我看你骨骼清奇颇有仙缘，不如你拜我为师，求仙问道，咱们师徒一起飞升，我极擅炼丹，你跟了我吃丹不愁，长生不老不在话下，得道成仙指日可待，如何？你考虑考虑。”
临晏：这套路颇老……
“众位仙长在上，弟子是锦官城人士，自小便有一番寻仙问道的志向，承蒙仙长不弃，若能拜入通天观修道，也算了却弟子平生夙愿。”
临晏一揖到地，
刘三从给老头们发菜的百忙之中回过头，
“忘了说，这个后生是来拜师修道的。”
临晏行了礼半天没听见动静，疑心说错了话，正准备抬头去看，手臂先被人攥住了，手劲儿还挺大。
那张仙长已经呆了，天大的好事找上门来了！弟子竟然自己上门了！
清瘦的手捉着临晏的手臂不放，
“师兄师弟师姑师侄们快来，我抓住他了，徒弟！是活的徒弟！”
临晏：……好的吧，死的也不能走着来啊。
于是围着刘三等着发菜的老头们把临晏紧紧围在圈里，一只手里还举着白菜茄子大葱不等，场面颇为滑稽，
徒弟！是活的徒弟！是漂亮的一看就适合修道能有大造化的徒弟！
张仙长笑得脸上褶子都平了，对着临晏循循善诱，更像拐小孩的了，
“你叫我声师父，我收你做关门弟子，咱们这就去师父面前报备，再到奉贤祠给飞升的前辈上柱香，师父就带你回洞府，外面太危险了。”
——总有人想骗徒弟回去教。
“张道玄！不许你骗我徒儿，你今年已经收过云三了，师父说了，一人只准收一个弟子，这个轮到我了，放开我徒弟的手，别抓疼了我徒弟！”
远远传来声如洪钟一声吼，震得临晏抖了抖，这些老头却习惯得仿佛没听见，依旧紧紧围着临晏，双双眼睛里全是热切。
太好了！张师叔的师兄来了，论资排辈他们是张道玄后辈，看着师叔哄骗徒弟不能插话干着急，现在两位师叔抢起来了。
胖乎乎的白胡子奋力挤进人群，是位很圆润的仙长，
“张道玄，你已经收了云三，不去给徒弟授课，怎么还这么早跟我们抢菜，你有徒弟了还跟我们抢什么？”
张道玄笑呵呵的捋胡子，
“云三岁数小，修练什么时候教都行，叫他多睡会儿，我闲着也是闲着，倒是师兄你，今天又起迟了吧？迟了就不要来了，徒弟不嫌多，师弟替你代劳了，不用谢。”
胖老头吹胡子瞪眼，张道玄忒不要脸，抢徒弟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师父都说了一人只许收一个徒弟，姓张的收了云三，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你做梦！咱们这么多没徒弟的师兄弟师姑师侄，用得着你代劳？除了师父数我最大，该轮到我收徒了。”
张道玄也不乐意，先到先得，
“凭什么？是我先看到的徒弟，陈道法你别不讲理，谁看到就是谁的，师父也说了让徒弟自己选师父，没人选你怪我咯？你成日懒散除了做饭就是吃饭睡觉，哪儿有空教徒弟，我收了他正好和云三作伴。”
陈道法：“师兄也不叫了？张道玄你目无尊长……”
张道玄：“就不叫你这种人师兄，陈道法你胡搅蛮缠活该收不到徒……”
好，两个人为了谁收徒先吵起来了，张道玄挥舞着大白菜很有气势，陈道法吹胡子瞪眼也不遑多让。
临晏：……这就是五岁的孩子吵架吗？
旁边这一群比五岁不知道大多少辈的老头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连临晏偷偷跑了都不知道。
顺着石阶往上，越往上走头发的色儿越深，纯白头发到花白头发再到没白头发的，离得远，还不知道底下已经吵起来了，两排老头盯着临晏目光灼灼，
“这位小友，岳峰山风景甚美，尤其是上面千年传承的通天观，将整座山的奇观美景都包揽其间，小友不如随我们到观中一游？”
太好了，骗进去就关门！关上门就跑不掉了，乖徒弟乖乖跟我们修仙！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临晏开始怀疑自己来这一趟到底有没有必要，活太久了看来这通天观憋出了一群神经病。
临晏把在山下的说辞又背了一遍，黑胡子老头不敢相信般抖着嘴角抖着手，
“——你是来拜师的？”
临晏“……是”
戏过了大哥，不然我来关怀你们一窝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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