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李泯锋起身后便不再看向江殊澜, 但他垂敛的眸中仍蕴着深沉的恨意。
他的儿子李风今日原本也应来参加这场热闹的宫宴,与三五好友相谈甚欢。但此时他却只能躺在家里哀嚎不止,艰难地捱着断腿之痛。
那日到京郊猎场后不久, 李风的马便骤然发狂将他摔了下来,让他身受重伤,至今仍未恢复。
那匹马一向性子温顺,从未伤过人。太子已让人查过, 马的饲料、马鞍等都没有任何问题。
唯一的疑点便是马身上,除了有墨玄峤的鞭痕和致命的那一道刀伤之外, 还有几道深入血肉的割痕。
太子的人还在那匹马的尸体附近找到了几片带血的树叶。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 但基本可以确定,当时应是那几片树叶让马受了伤, 马吃痛后才变得躁动不安。
而当时在附近的人里, 应只有精通武艺的临清筠和墨玄峤有做到这件事的能力。
李泯锋不知道到底是谁做的,但这两人都与江殊澜有牵扯。李风那时不过是在与友人们闲谈间议论了江殊澜几句,便遭遇了这种事。
他老来得子,李风是李家今后唯一的指望, 现在却落下了残疾, 终生无法治愈,原本定下的好姻缘也只能不了了之。
可李家经历巨大变故时, 江殊澜却正与临清筠情投意合,即便是在宫宴这种场合也毫不避讳地卿卿我我。
李泯锋怎能不恨?
但再抬眸时, 他眼里已经再无丝毫个人情绪。
“爱卿有何事,大可直言。”皇帝温声道。
李泯锋正色道:“近日鸿胪寺正与北武国的使臣们商议和谈事宜,各项进程十分顺利。”
“但依臣愚见, 或许可以遵循前人的经验, 让两国通过和亲之法, 建立起更加稳固长远的关系。”
李泯锋的话音刚落,坐在他旁边的右相纪北忧便蹙眉看向他。
参与和谈的官员均未提起过这件事,李泯锋也从未表露过这个倾向。
众人都放下玉箸,眼神不自觉地在唯阳公主、临将军及北武国四皇子之间逡巡。
墨玄峤也饶有兴致地看着江殊澜,想知道她会如何应对。
但江殊澜却好似无事发生一般,仍只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美味佳肴上,不时含笑和身旁的男人说着什么。
皇帝眸子微眯,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侧的皇后,才出声道:“不知李爱卿是否有了具体想法?”
“北武国四皇子一表人才,出类拔萃,且与唯阳公主年龄正相宜,若能结秦晋之好,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皇帝一抬手,歌舞俱歇,殿内只剩诡异的寂静。
江殊澜注意到皇后脸上一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像只是在安静旁观,全无之前看见江殊澜时的气愤怨恨。
江殊澜眸色浅淡地瞥了李相一眼。
李风是太子的人,看来李相与皇后之间也达成了某些共识。
和亲一事若成,说不定他们还会设法让江殊澜死在远嫁北武国的路上。随便找个水土不服、突染重疾的理由也能把事情轻轻揭过。
皇后是因女儿的处境想置江殊澜于死地,只是不知李相对她的恨意又从何而来。
那日李风坠马时,江殊澜只是远远瞧见了,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非李相以为这件事也与她有关?
心思百转,但江殊澜只是执起酒杯浅饮一口,并不发言,只继续耐心地看着他们把戏台搭起来。
皇帝语重心长地说:“唯阳公主乃先帝独女,朕与皇后将其视如己出。若让她远嫁异国,朕实在于心不忍。”
“此事罢了,以后也别再提。”
无论如何,在彻底解决兵符隐患之前,皇帝绝不会让江殊澜离开京都。
“且唯阳公主自幼在京都长大,远嫁后恐会有种种不适应,孤也舍不得与她兄妹分离,年久不得见。”
太子也开了口。
宫宴之前他便与李相说好了,两人不需要有太明显的配合,话里话外能推着江殊澜出来表态同意和亲即可。
有人唱白脸,自然也要有人唱红脸。
李相没有轻易罢休,继续道:“但身为皇室公主,唯阳公主有她的责任,也应在国家需要的时候负担起这份重任。”
临清筠压了压眉梢,有些不耐地看着他们在虚伪的言语间来回,妄图干涉江殊澜的人生。
但一只细腻柔滑的手很快牵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他的情绪。
她安静地望着他,眸中全然是信任与情意。
临清筠便按捺着没有出声。
可纪怀光是个暴脾气,听了这么几个来回,他气不打一处来,径直开口反驳道:
“大启是战胜国,何须将公主远嫁以求两国之间关系友好?”
“即便要和亲,也合该北武国的公主嫁来我大启才是。大启军浴血奋战才打了胜仗,莫非在和谈时反而要落于下风吗?”
“住嘴,越发没规矩了。”
听纪怀光说完,纪相才出声喝止自己的儿子,又起身朝皇帝拱手道:“犬子鲁莽,竟于御前失仪,求陛下恕罪。”
皇帝摆了摆手,宽和道:“无妨,诸位爱卿大可畅所欲言。”
他需要有反对的声音,让皇后等人彻底放弃送江殊澜去和亲的念头。
即便是死,江殊澜也只能死在他视线范围以内。
他并非不愿意替柔柔出气,也并非不愿意让江殊澜死,但他不能像皇后一样冲动,不管不顾地只想让江殊澜不好过。
“纪将军为武将,许是对很多事都不太了解。两国和谈,并非单纯以胜败而论。”
李相状似悉心教导道。
“将军有战场拼杀的职责,公主自然也有自己的职责。”
“是吗?那大启莫非只有这一位公主?”
纪怀光咄咄逼人道:“四皇子是北武国皇上与皇后的嫡子,云月公主岂非更与之相配?”
“可云月公主寝宫走水,殿下刚受了伤,怎可……”
“又不是明日就要嫁。”
李相不愿与纪怀光这个小辈相争,只面带忧虑地转向江殊澜,问道:“不知殿下如何看待此事?”
江殊澜动作悠然地放下玉箸,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声音清冷道:
“不如何。”
“殿下,为了两国之间长久的安宁与和平,难道您不愿意做出任何牺牲吗?”
江殊澜轻笑一声,指腹轻轻慢慢地摩挲酒杯边缘。
这是想把她架到火上烤,妄图用国家大事的分量逼她退步。
这些人为了打压她,连在和谈时超出应有限度地对北武国示好这种事都做得出,却反过来指责她不为大局着想。
人若自私起来,无论是国事还是别的什么,都能成为将自己的言行合理化的借口。
“若北武国不愿安宁,再战便是了。”临清筠淡声道。
“我大启将士在战场拼杀,不是为了在谈判时步步后退,主动牺牲。”
“可殿下作为公主,本就有与生俱来的职责。”
见李相还是这套说辞,纪怀光越发不快,质问道:“公主就一定得和亲吗?”
不说大启是战胜国,根本不需要以这种姿态向北武国求和。临清筠长这么大第一回 喜欢上谁,若真让唯阳公主去和亲了,他恐怕会孤独终老。
作为兄弟,纪怀光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有些话江殊澜和临清筠的身份不适合说,纪怀光却不必顾及那么多。
而且方才他爹并没有打断他的话,说明他也不同意让唯阳公主去和亲,只是不好正面与李相起争执。
“那断发者岂不皆该为尼为僧,断腿者便应自认废人吗?”
李相被他话里的某些字眼戳痛了心,但他忍着怒意,只问纪怀光:“难道你是在暗示,断发之后的云月公主该入庵为尼吗?”
皇后心里压抑着不悦。
这两个人,竟然当众以柔柔的伤心事为理由争辩。
李泯锋这个老家伙,知道心疼自己的儿子,却毫不在意她女儿的颜面,只顾着驳斥纪怀光的话。
“够了。”皇帝出声制止道。
“越说越过分了。”
“无论是哪位公主,都不必去和亲。想必,北武国也不会因此放弃和谈?”
墨玄峤适时出声:“自然不会。对于此次和谈,北武国有足够的诚意。”
“只是若能促成和亲事宜,两国之间未尝不能在如今的基础上,结成更牢不可破的同盟关系,共同抵御来自别国的威胁。”
“况且,若能求娶唯阳公主,也是本王的荣幸。”墨玄峤深情地凝望着江殊澜,诚挚道。
皇帝皱了皱眉。
他以为自己不赞同两国和亲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没想到这四皇子竟还是将求娶的话说出了口。
他若参与进来,这便成了两国之间的事,而不只是皇后与李相对江殊澜的报复。
在皇帝开口之前,临清筠淬了寒意的声音已响起:
“但你恐怕没命求这份荣幸。”
“大启不需要与北武国结成同盟,唯阳公主更不需要远嫁。”
临清筠握着江殊澜的手,长眸深敛,沉声道:“若有必要,本帅也不介意领兵,踏平北武国。”
施加在自己手上的力道骤增,江殊澜侧首望向临清筠,察觉到他周身戾气深沉,杀意横生,已全无他平日的温和模样。
江殊澜莫名觉得,若非还牵着她,临清筠也许已经迅速逼近墨玄峤,取了他的性命。
但临清筠极力隐忍着什么,似是意识到刚才握得太用力了,又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照顾到她的细微感受。
对人强势时仍不忘温柔待她的临清筠,让她很心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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