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临清筠安静地注视着江殊澜, 耐心等待她的意识逐渐回笼。
美得不可方物的姑娘不着寸缕,脊背光洁柔滑,泛着柔柔香雾的鸦发带了些许湿意。
江殊澜身上轻轻一碰一按便会有红痕。偏偏临清筠心思恶劣, 亲密间总有意无意地用不会让她觉得难受的力道,在她原本白皙如云纱的肌肤上染起层层暧.昧红霞。
只有他一人能欣赏的美景,也只由他来创造。
慢慢缓过神来后,江殊澜浓密的睫羽轻眨, 眸中带着薄薄的迷蒙之意望向临清筠,柔声问:
“为何想让我在你身上留下印记?”
她放轻动作握着临清筠的右手, 看着他掌心还未完全恢复的伤口, 心里仍是疼的。
酒杯的碎片坚硬而锋利,宫宴时他就那么握在掌心, 该有多疼呢。
江殊澜舍不得让临清筠身上留下任何伤痕, 所以连日来无论如何累了倦了,都不会忘记用林谨调制的药细细为他涂抹,只盼着他的伤能好得再快些。
江殊澜意识混乱间在他脊背上留下几道痕迹都会觉得刺眼。
两世加在一起,临清筠已经流过太多血, 江殊澜不愿再让他疼, 也不愿再让他受一丝伤。
但临清筠却说,想让她在他身上留下些印记, 即便是范明真经受的那种烙印也可以。
她怎么会舍得。
“澜澜不愿意吗?”临清筠嗓音轻哑着问。
话里蕴着浓得化不开的在意。
江殊澜轻轻摇了摇头,缓声道:“不是不愿意。”
“我自然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江殊澜在他指尖落下温柔一吻。
“但你是我的夫君, 我的爱人,是要与我携手相伴,一起走很远, 走很久的人, 不是一件什么物品。”
更不像是范明真那种在她脚边摇尾乞怜的丧家犬。
“所以我也不需要在你身上留下任何能让别人看到的, 显眼的印记。”
轻浅的吻流连至临清筠修长清晰的指骨骨节处,嫣红柔软的唇瓣轻轻地触碰那些还未完全消失的伤。
她抬眸望他,眼尾带着还未弥散开去的,引人堕.落的魅红,声音缱绻道:
“临清筠,我就是那道印记。”
“我时时在你身侧,旁人便会知道,我们只属于彼此。”
江殊澜发现临清筠似乎需要时常向她确认什么,她愿意一遍遍把自己的爱意说给他听,也让他时时刻刻都能看见。
如果他觉得不安,江殊澜愿意不断填满他心里的空隙,直到他的心也能像她一样,安宁而踏实。
“好。”临清筠低声道。
临清筠沉敛的眼神一直凝着掌心被江殊澜吻过的伤痕。
她满怀柔情地向他表露心意,他却难以抑制地因她的心疼与怜惜,任心底某些隐秘的欲念不断滋长。
他真是烂透了。
临清筠静静地想着。
江殊澜纤细的手指在他锁骨边缘缓缓掠过,用引人遐思的声音道:
“如果临将军实在想让我在你身上留下些好看的印记,我可以在你身上作画。”
但江殊澜会画在只有她和临清筠能看见的位置。如此一来,既不会让临清筠受任何伤和疼,也算是件闺房情.趣。
左右临清筠让她一同画了些不能示人的小画,都是两人间的闲乐,画在纸上还是他身上,也并无太大不同。
“以纸笔还是别的什么作画,都由你来选,如何?”
临清筠对上她盈着笑意的含情目,喉结轻滚,声音喑哑道:
“好。”
两人又在潮湿的夜色中温存了会儿。
被抱去沐浴时,江殊澜倚在临清筠怀里,渐深的倦意正不断拉扯她的神识,她迷迷糊糊地继续说:
“礼尚往来,你自然也可以……在我身上画些什么。”
“但今夜不行,我累了。”
临清筠轻轻吻了吻她的唇,低声劝哄道:
“不动你了,睡吧。”
今日的确累着她了。
“你过会儿记得,要抱着我睡。”
江殊澜已阖上眸子,没了睁眼的力气,却还是窝在临清筠怀里柔柔地撒娇。
“嗯,不会忘的。”临清筠宠溺地耐心回应她。
每晚他都会把江殊澜拥在怀里,静静地等她入睡。
听着她熟睡时平稳轻浅的呼吸,临清筠才会觉得安心。
不知为何,他心底总是隐隐有些担忧——
怕她会像梦里的江殊澜一样沉睡不醒,流连于那个他去不了的世界,不愿再回到他身边。
所以每晚临清筠都只会浅眠,在江殊澜醒来之前便睁开眸子,等着她醒来后便能望进他的眼里。
让她知道,他一直在等她。
雨夜。
范明真被扔在云月公主府门前的街边后便一直蜷缩着身子,想等被雨水浸泡啃噬的烙印疼痛稍减。
但他疼晕过去又醒来时,那股痛意并未减少分毫,反而从皮肉深入骨髓,不断拉拽范明真的神经,让他头疼得厉害。
江殊澜的护卫把他扔来这里之前还在无人处打了他,下手极重,却都很有技巧地打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还控制着力道并未让他破皮流血。
范明真稍一动,便觉得浑身的筋骨都抽痛着,呼吸间那些钝痛也会不停地拍击他的心神。
范明真不知道的是,江殊澜曾吩咐邢愈在烙铁上加了些东西,不仅会加重他的伤势,使其反反复复发作,还会影响烙印的恢复,让那两处耻辱的痕迹深深刻在他身上。
即便是用林谨或林岱老先生特制的祛疤药膏,那两处丑陋的烙印也不会浅淡分毫。
范明真抬起湿透的衣袖,避开额间的烫伤抹了抹脸上的雨水。
不远处便是云月公主府的正门。
范明真被人扔在这里已经很久,但并无一人来看过他一眼。
江柔还在宫里养伤,云月公主府的人应早已收到了皇帝的命令,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尊敬有加地对待范明真。
范明真知道,以往只是因江柔爱他在意他,云月公主府里的那些人才不得不也像敬主子一样对待他。
此时的他比街边无家可归的乞丐还不如,那些人拜高踩低,当做没看见他,也是正常的。
范明真定了定心神,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往范府的方向去。
连日腹中空虚,范明真的体力已经耗尽,双膝也因在石子上久跪而疼痛难忍。
每一步,范明真都觉得自己像是在生死关口的刀刃上迈过,他只能强打起精神,淋着雨一路走走停停。
或许再倒下一回,他便再也站不起来。不待皇帝对他下手,他就自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这个雨夜。
行至一间店铺的门前暂歇时,范明真听见隔壁店铺的屋檐下有人声传来。
“没想到京都的客栈竟这般贵,我连一间客房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带来的盘缠只够再买两日的吃食,还得省着吃才行。”
“唉,张兄好歹还有点钱买吃食。李兄与我连明日该用何物果腹都还不知,得继续去找些活计做。”
“再熬一熬,春闱过后若我们能榜上有名,便算是守得云开,不必再过得如此艰难了。”
“也不知我们十年寒窗,是否真的能……”
“愚蠢。”
范明真虚弱无力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几人的交谈。
“谁!谁在那里?”
范明真忍着疼咳了几声,不愿再与他们多言。
一个又一个寒门学子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前赴后继地从各处赶来京都,妄想凭借科举出人头地。
却不知有些高山并非是等着让人攀登的,它只是立在那儿,把这些痴心妄想的人拦截在外而已。
几名书生打扮的人绕过遮挡,见方才出声的人狼狈不堪,已经筋疲力尽,也只好压下心里的不悦,不与他计较。
“许是个落魄的可怜人,罢了。”
范明真面容僵了僵,随即苦笑。
时过境迁,又是一年春闱临近,京都此时最不缺的就是年轻且怀揣雄心壮志的学子。
他如今这副模样,已无多少人还能认出他是当年打马游街,众人瞩目的状元郎。
几人回到方才避雨的位置,继续说着看不清的前路。
“明日我们也去城外山寺中试试吗?听说那儿虽住不下人了,但每日还有一餐素斋。”
“若是我们能再来得早些,便也能在山寺借住了。”
“你们的箱笼再放进来些,别把书淋湿了。”一人提醒道。
另一人叹了口气,无奈道:“如今连安放书本,专心温习的地方都没有。今年春闱也不知你我是否能得偿所愿。”
春闱与秋闱原本都是每三年一次,此次春闱是因国丧才推迟到今年。若是此次不中,便又要再等三年,眼前的艰难磋磨也得再来一遍。
“你们还记得几年前的状元吗?听闻他竟抛弃文人风骨,去讨好依附云月公主,以求能官运亨通。”
“白费心机,我听说他下午在唯阳公主府门前受了好一顿羞辱,烙刑呢,以后算是没脸见人了。”
“莫在人后议论,人各有志,自求多福罢了。”
“扪心自问,若是能得公主高看,我也狠不下心去拒绝,哪怕是身份尴尬的唯阳公主也好。”
一人闷声道。
“我不像你们,我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只想能过得好些。连最便宜的笔墨都得省着用的日子,我真的过够了。”
许是这个话题实在难以继续,一同避雨的几人陷入了沉默。
范明真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与他有关的议论,分辨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何感受。
时至今日他也并不觉得自己选错了路。
天不遂人愿,最终他的所求一一落空,也只是老天不公罢了。
离他不远的这几个人无人提携引路,最终的下场兴许还不如他。他们能否活到春闱之前都还成谜。
范明真拖着浑身疼痛离开避雨的屋檐,继续往范府走去。
那是他高中状元后先帝赏给他的宅子,是他如今唯一能栖身的地方。
起码,他仍然比这几个无处可去的人过得好。
他曾经拥有过的东西,已是他们求也求不来的。
夜色深重,无人看见这个疲惫不堪的人额间血肉模糊的烙印,更无人认出,这就是他们方才议论的那个状元郎。
翌日。
雨过天晴,京都像是被这场春雨细细地洗涤过,不染一丝灰暗尘埃。
今日京都各处都传着同一个消息——
唯阳公主把城西的几间客栈都订了下来,为从各地而来的赶考学子提供住所与三餐。
闻言,散落各处的学子将信将疑地往城西去。
他们为生计焦头烂额,昨日不曾去唯阳公主府门前目睹那场烙刑的实施,也无人见过唯阳公主。
但赶到最大的那家客栈时,他们都立时看出,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一对璧人应就是唯阳公主与临将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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