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静谧的夜色里, 江殊澜的影子被月光拉长,显得越发单薄。
原路返回时,江殊澜发觉自己的脚步竟沉重了许多。
方才临清筠和墨玄峤的对话里, 实在有太多对于江殊澜来说陌生而怪异的事情。她一时有些心绪繁乱,定不下神来细想什么。
分明还是同样的夜色和月光,这会儿看着却觉得哪里都和之前不同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江殊澜忽地顿住脚步, 低声试探着道:“邢愈?”
她的话音刚落,邢愈的身影便很快出现在她眼前。
“你上山时, 没被拦住?”江殊澜问。
按照墨玄峤说的, 临清筠派人把这座山围了起来,那邢愈或许也不会是例外。
否则当初临清筠带江殊澜从公主府出来时便会允邢愈跟着, 而不是把江殊澜身边的所有人, 包括叶嬷嬷和邢愈都留在府内。
邢愈拱手如实道:“回殿下,卑职的确费了些力气才能上山。”
江殊澜神色平静地颔首。
看来临清筠果然把她与旁的人都隔绝开来了。
若说林老先生和林谨的确是事出有因才下了山,那林老夫人很有可能便是被临清筠寻了个由头支开了。
如今他们搬到了这座小院,或许林老夫人也已经回了竹院里。
“你继续守在院外便好, ”江殊澜吩咐邢愈, “找机会请林老夫人上山一趟。”
今夜的她莫名没那么困倦,才能察觉临清筠起身离开屋子, 跟着看到了刚才那一幕。
比起之前对嗜睡原因的猜测,江殊澜有了些别的念头。但她仍需要先验证一下。
邢愈应下命令, 又隐晦地说:“夏问也在附近,此事或许瞒不住。”
想起方才听到的种种,江殊澜摇了摇头, 神色如常道:“无妨, 不必瞒着。”
临清筠若是想知道, 本也瞒不住。
“卑职遵命。”邢愈很快消失于浓重的夜色中。
邢愈回到方才藏身的树梢时,夏问忍不住道:“你到底是如何上的山?”
他们的人已经将这座山翻了好几遍,也没能找到任何纰漏。夏问实在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何失职。
这几日他与邢愈比试过很多回都不分上下,两人身上都负了伤却还是谁都不服谁。
夏问知道邢愈仍然不会告诉他,却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邢愈果然又和之前一样摇了摇头,“若我告诉你了,便是我的失职。”
夏问有他的职责,邢愈也有他的。
林老夫人给他指了那条密道,但邢愈没资格擅自再把它告诉夏问。
而且除此之外,邢愈有意隐瞒自己上山的路,还因为他觉得,若殿下想从这里离开临将军却不愿放人,那条密道便是他助殿下离开的机会。
无论他与夏问有多相熟,他们终归都只忠心于自己的主子。
江殊澜怀揣着复杂的心事慢慢走回了小院,进门后她还不忘将门恢复成她出去之前的模样。
但她知道其实没必要这样做。
墨玄峤知道她在那儿,所以最后才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说出了那句话。
临清筠自然也知道。
或者应该说,像引墨玄峤上山那样,临清筠今夜也是有意引江殊澜跟了过去,让她看见他与墨玄峤的对峙,也听见那些事情。
方才临清筠也变相承认了很多墨玄峤说的话。
墨玄峤以为是他亲自向江殊澜揭露了临清筠的真面目,但其实临清筠只是借他之口,让江殊澜知道了那些隐瞒的真相。
可那些话在江殊澜听来实在太过不可思议,是以直到重新换好寝衣躺回床榻之上,江殊澜心里都还是乱糟糟的。
也是感觉到薄衾之下她原本睡着的位置已经凉透时,江殊澜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像是忽然回过了神来,有些慌乱地拭去脸颊上的泪痕,强作平静,试图忍住仍不断汹涌而出的清泪。
墨玄峤说,江殊澜从未认识过真正的临清筠。
因为临清筠在她面前时一直都戴着一副无形的面具,真正的他被掩藏在江殊澜熟悉的模样之下。
两世至今,一直如此。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人狠狠掐着,疼得江殊澜几乎喘不过气来。
江殊澜不知道此时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也不清楚她该作何反应,铺天盖地的空茫已经将她淹没。
她毫无还手之力。
江殊澜只知道,自己心底某个长久以来都觉得安宁和踏实的角落,此时正隐隐作痛,且那痛意层层堆叠累积,无声拉扯着她的思绪。
有太多曾被她忽略或是没能引起她足够重视的事情此时才又慢慢在她脑海中浮现。
所以临清筠推开房门走近时,江殊澜面向床榻内侧下意识阖上了眸子,想掩饰自己方才淌下的眼泪。
也假装她一直熟睡着,从未离开过,未曾看到临清筠方才的模样。
但屋内默契沉默着的两人都知道,过了今夜,很多事情便都不一样了。
只是此时他们都心照不宣,谁也没有主动提起方才的事情。
江殊澜感觉到临清筠缓步走近后在床榻边停下,却不再有任何动作。
她能嗅到不远处隐约传来的血腥味,也能感觉到临清筠沉敛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一瞬也不曾移开。
有一刹那,江殊澜不自觉脊背发僵——
她的本能意识到了危险,像是成了一只被猛兽盯上的猎物。
但很快,那道让她几乎毛骨悚然心里发麻的眼神便消失了。
江殊澜仍然没有转身,看不清临清筠此时是用何种目光看着她。
但江殊澜很清楚,临清筠知道她还醒着。
可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儿,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
江殊澜好不容易才忍住的泪意又涌了上来,无人能看见的角落里,她眼眶发红,暗自倔强地抿紧唇.瓣不愿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来。
心里仍然是乱的,但那股难过和委屈的情绪先冒了出来,让江殊澜暂时想不了别的。
原来临清筠真的从未完全信任过她。
所以无论她有多么想让临清筠从那些不安的、患得患失的情绪中走出来,都只是徒劳。
所以设计让江殊澜目睹了面具下的真实之后,他便不敢再靠近她,也不再来抱她。
明明在今夜之前,临清筠最爱时常拥着她,守着她,陪着她。
因为他不信她。
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
一个躺在床榻上忍不住委屈的眼泪,一个站在床榻边整夜缄默,两人隔着这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谁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临清筠一直注视着江殊澜的身影,看着她微微颤动的肩头,他知道她在哭。
他很想像以前一样,把江殊澜拥进自己怀里,轻轻吻去她所有的眼泪和难过,再哄着她乖乖睡去。
但今夜,让她难过的那个人是他。
此时的他,脸上、手上都带着星星点点凌乱的血迹,江殊澜爱看他穿的荼白色衣衫上也沾染了猩红狰狞的死亡色彩。
这样肮脏卑劣的他,该用什么样的姿势与力道去抱她。
靠近她之后,他该问些什么,说些什么,又该如何回答江殊澜可能会提出来的那些问题。
临清筠不知道。
因为这样的他未曾拥有过可以拥抱江殊澜的机会。
能与她牵手、拥抱和亲吻的人,都是今夜之前江殊澜所认识的那个临清筠。
不是他。
一日一日的煎熬挣扎和来自江殊澜的爱意与纵容交织着,让临清筠终于忍不住想试一试——
若江殊澜得知他一直以来隐瞒的事情,看清了那个从临府上下所有人的尸骨中爬出来的临清筠,她会作何反应。
江殊澜的爱灌溉着他心底的贪婪不断生长,临清筠克制不住地想知道,江殊澜会不会把同样的爱意给另一个自己。
所以他让江殊澜看见了他与墨玄峤对峙的场景。
但此时看着江殊澜难过的背影,临清筠后悔了。
每晚江殊澜都会在他怀里睡去,他得到的从来都是江殊澜温柔乖顺的怀抱,而非此时这个代表着抵触与排斥的背影。
是他太贪心了。
他明明应该知足,却任由自己的贪念变本加厉,迈出了试探的这一步,最终得来了一个他曾经设想过,却无法承受的结果——
他可能快要失去她了。
他不能失去她。
思及此,临清筠浓而黑的眼睫垂敛着,眼底满是他藏不住的偏执。
他要留住她。
江殊澜不知道临清筠在想什么。
她安静地等了很久,临清筠都没有再靠近。
她也逐渐开始真的觉得有些失望。
直到安神香的味道重新将她包裹,难以抵挡的倦意袭来,江殊澜才慢慢睡去。
再醒来时,江殊澜脑海里的某个念头变得越发清晰。
她很快起身,去了离床榻不远的一张矮桌边,将已经熄灭的安神香从香炉中倒在了地上。
临清筠已不在屋内。江殊澜换下寝衣,随手绾好头发,推开房门便看见他正坐在院子里,石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早膳。
江殊澜脚步微顿,旋即重新迈步朝他走去。
临清筠仍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见状,江殊澜便也继续沉默着,自顾自地拿起碗筷开始用早膳,似是并未发现眼前还有临清筠的存在。
一切都平静得让人觉得有些惶恐。
把江殊澜的动作尽收眼底,临清筠虚搭在石桌上的手不自觉收紧,呼吸也沉了几分。
近来都是他帮她更衣绾发,喂她用膳,他以为江殊澜和自己都已经习惯了。
方才临清筠一直克制着。
他想走进屋内,想像之前的每个早晨一样,让江殊澜一醒来就可以看见他,与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江殊澜耳鬓厮磨,缱绻相依。
但他没有。
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江殊澜醒来后的眼神。
他怕那眼神中会有自己不敢面对,也无法面对的厌恶或恐惧。
所以他一直坐在这里,听着屋内江殊澜起身后的一举一动,再默默看着江殊澜朝他走来。
可江殊澜坐下后好似并未看见他,那些他以为的共同习惯也都像是从未存在过。
江殊澜明显的忽视像是一支带着倒刺的利箭,直直刺进临清筠心里又狠狠拔出,带出血肉,混着疼痛,让临清筠浑身都变得紧绷起来。
喝粥的间隙,江殊澜垂下眸子,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发现临清筠放在桌边的掌背上筋骨凸起得明显,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但江殊澜假作不知,神情自然地用完早膳后便放下碗筷,回了屋内。
江殊澜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果然,那阵熟悉的倦意又慢慢涌现。
江殊澜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些安神香,无奈地笑了笑,随即重新回到床榻上,任由自己的意识越飘越远,直至沉睡。
江殊澜睡下后不久,临清筠便无声推开房门,脚步有些急切地走到床榻边。
看着她安静乖巧的睡颜,临清筠眉间紧蹙,颌线紧绷,薄唇也紧紧地抿着。
像昨晚江殊澜睡着后一样,临清筠小心翼翼地在她身旁躺下,如往常一般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他垂着眼睫,静静地注视着阖眸熟睡的江殊澜,眉间的蹙痕渐渐散开,唇边也有了柔和浅淡的笑意。
像是一只受了伤的狼,终于找到了可以让自己觉得疗愈的温暖。
江殊澜再醒来时已是午膳时分。
待意识逐渐聚拢,江殊澜连忙侧身,仔细瞧了瞧那只无人睡着的软枕。
她临睡前有意放在上面的一根发丝已经不见了。
果然,只有在她睡着时候,临清筠才敢靠近她。
江殊澜重新躺下,阖眸细细思忖着什么。
临清筠仍在院子里等着江殊澜起身。
但这回,直到石桌上的饭菜都凉透,江殊澜也未从屋内出来。
临清筠的心越来越无法平静。
直到早已过了江殊澜该用午膳的时辰,临清筠终于推开门,站在门边温声说:“我做了午膳,要用一些吗?”
江殊澜很快侧身面向床榻里侧,只给临清筠留下一个无声的背影。
“澜澜。”临清筠低声唤她。
听着他卑微的声音,江殊澜心里一颤。
他的消极与难过几乎化为了实质,横亘在江殊澜眼前,让她心疼得厉害。
但江殊澜暗暗掐着自己右手食指的第一个指节,直到那儿起了红印,她也不曾转过身看临清筠一眼。
昨夜之后,临清筠终于愿意主动来找她,与她说话了,却只是站在门外,一步都不靠近。
江殊澜知道还远远不够,便继续沉默着。
临清筠无声在门边站了很久,直到确认江殊澜真的不愿起身后,才轻轻掩上门回到院子里。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
他不该那么贪心,用那个对江殊澜来说十分陌生的模样去试探她,也打破了他们生活中原本平静的幸福。
可事情已经发生,他无法处理随之而来的变化,也不知道江殊澜此时在想什么。
早晨时她坐在他面前,临清筠没从她的神色间看出任何恐惧或厌恶。
只有冷淡。
临清筠不知道江殊澜是对他失望极了,不愿意再看见他,所以对他视若无睹,还是说,她只是在等着林老夫人过来,想找机会从他身边离开。
无论哪一种可能,临清筠都难以承受。
临清筠把那些已经凉了的饭菜端回厨房里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菜都已热过了头,再难盛起来,江殊澜也仍未走出屋子。
下午果然没再困得厉害时,江殊澜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临清筠重新做好晚膳后又等了一会儿。
听见江殊澜推门的声音,临清筠眸中下意识聚起了期待,又很快熄灭。
因为看见江殊澜走出来的那一刻,临清筠便意识到,她都知道了。
江殊澜走到石桌边,温柔的月光落了她满身。
但在临清筠眼里,江殊澜此时的神情清冷得让他心底的恐慌和不安疯长。
“澜澜,我……”
“我不会再吃你做的饭菜了。”江殊澜打断他的话。
“你把叶嬷嬷叫来,或者让我下山,否则我不会再吃任何东西。”
临清筠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声音不稳道:“为什么?”
江殊澜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吗?”
临清筠极力克制着,可仍被卷入他无力挣脱的旋涡里,被拉拽着越陷越深。
“临清筠,你做的饭菜里下了药,我信不过。”江殊澜狠下心把事情说破。
那道横亘于她与临清筠之间的暗伤,无论埋得有多深,江殊澜都要把它连根拔起。
过程再痛,她也不会放任临清筠继续像之前那样。
江殊澜只知道临清筠一直心有不安,却不知道,他会在饭菜里下药,让她平日里大多数时候都沉睡着。
似乎只有这样,临清筠才能确认,江殊澜真的不会离开他。
江殊澜从未意识到,临清筠对她的感情竟偏执至此,不安至此。
临清筠的心狠狠抽痛着,他焦急地说:“那药不会……”
“我知道,那药不会伤害我,或许反而对我有益。”江殊澜平静地说。
除了困倦和食欲增加以外,江殊澜并无任何其他反应。她反而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要比之前更好些。
否则她也不会以为,自己是有了身孕。
如今也不需要林老夫人来了,江殊澜已经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看着临清筠此时难掩痛苦和自责的模样,江殊澜心疼地想,还好临清筠不知道她曾以为自己怀了身孕。
否则临清筠要么会与她一起期待,又与她一起失落,要么会因为知道一切而更受煎熬。
江殊澜从未见过临清筠像此时这么无措而慌乱过。
小心翼翼地瞒着她,以另一个模样来面对她时,临清筠心里应该也很难受吧。
所以才会在江殊澜一遍遍向他展露她的爱与在意时患得患失,会担心一旦他不再是那个样子了,江殊澜便不会再爱他。
所以他昨夜才有意引江殊澜发现了这些。
“那药终归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加进了我的饭菜里,是真是假,是好是坏,我分辨不了。”
江殊澜意有所指道。
临清筠喉间干涩得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江殊澜是在说药,也是在说他。
真的假的,好的坏的,她分辨不了,所以都不想要。
临清筠抬眸看向江殊澜冷淡疏离的面容,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酸酸胀胀的。
他早已习惯江殊澜在他面前时娇俏明媚的模样。
他爱看她撒娇,爱看她朝他笑得柔美动人,也爱看她用全然信任与依赖的目光望着他。
但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明日我让叶嬷嬷上山,今晚,你先吃我做的饭菜,好不好?”临清筠低声道。
“晚上的饭菜里,没有加过那些东西。”
江殊澜看着那些饭菜,忽然笑了笑,“我知道晚上的饭菜里没有。”
“因为回房之后有安神香。”
每回点了临清筠的母亲研制的安神香之后江殊澜都能睡得很好,不需要有别的药也可以让她熟睡。
临清筠颓然地垂下了头。
“但临清筠,我不信你了。”江殊澜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
“就像你一直不信我一样。”
江殊澜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圆月,无声轻叹了一声,说:“因为不信任,所以一直隐瞒至今。”
“也因为不信任,所以就连告诉我实情时,也是借别人之口说出来。”
临清筠想起前世后,江殊澜曾告诉过他,她以为临清筠是因为她的离开才性情大变,成了对于江殊澜来说不熟悉的模样。
那时临清筠便有机会向江殊澜坦白,但他没有。
江殊澜不难猜到原因——因为临清筠不知道江殊澜是否会愿意接受他的另一个模样。
因为他下意识觉得,江殊澜或许不会爱他的全部。
他一直都在看轻甚至贬低江殊澜所不熟悉的那个模样,所以才会一直隐瞒着,害怕江殊澜会发现。
却又因为想要江殊澜全部的爱,所以忍不住想让江殊澜发现。
江殊澜心疼于临清筠一直以来的自厌、隐忍与遮掩,却也知道,这已经成了他的一个心病。
若不彻底解决,他们之间便总会隔着什么,无法真的长久相爱。
“既然你觉得我知道一切后不会再继续接受你,爱你,那便如你所愿。”
江殊澜说完这句话便重新回到房中。
“澜澜……”临清筠连忙站起身,在她身后失魂落魄地唤她。
方才澜澜说,她不会再继续爱他了。
临清筠曾设想过无数次这个结果,可真的听她说出来时,临清筠仍觉得自己心上最重要的东西被人剜去了。
好疼。
临清筠身形微晃,扶住身旁的石桌后才勉强稳住身形。
甫一关上门,江殊澜便再也忍不住眸中的泪,蹲下低声呜咽着。
太疼了。
打破某些长久沉积的东西再重塑的过程,江殊澜知道,她和临清筠都在疼着。
得知临清筠一直都精心伪装成另一副模样面对她时,江殊澜便开始心疼。
她只知道临清筠曾以墨色面具在外人面前遮挡面容,却从不知道,他也以一副无形的面具在她面前掩盖真实的临清筠。
自前世在竹林相遇,直到昨夜,两世以来临清筠在她面前的模样竟都是他刻意为之。
江殊澜难以想象该是多深的执念,才能让一个人在一日日的朝夕相处中时刻都保持另一副伪装出来的模样。
可她很清楚,临清筠对她的爱和在意都是真的。
而即便他将阴狠偏执的那一面藏了这么久,临清筠常示于人前的随和温文也不全是假的。
就像是一副面具戴久了,即使摘下,也早已成了他的一部分。
但临清筠过于偏执的在意,让他一直以来都在厌弃与逃避那个未曾在江殊澜眼前出现过的临清筠。
江殊澜想让临清筠知道,她会接受每一个他。
但之前的多次尝试也让江殊澜明白,无论她怎么说怎么做,都很难改变临清筠心底的自厌自弃,难以消解他心底的不安。
所以她狠下心来说了那些话。
她要让临清筠在她已知晓一切之后,把那些他以为是由自己骗来的东西都放到一边,主动重新朝她靠近。
既然她给他的,会让他患得患失,那便让临清筠以他原本的模样,再重新得到一次。
她要让临清筠明白,无论是第几次,无论他是什么模样,她都会爱他。
江殊澜听见临清筠缓步靠近了房门,却没有进来。
皎洁的月光将他的身影落在门上,临清筠慢慢在门边蹲下,对一门之隔的江殊澜轻声说道:“求你,不要不爱我。”
“澜澜不能不爱我。”
他不能没有她的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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