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来生约定
夔州街头旗幌招展，人来车往煞是热闹。
狄仁杰和六十一师兄快步穿过街道，看到不少人在官府告示前围观，指指点点议论着。
打眼一看，原来是夔州都督府张贴的行刑告示。
自古刑以秋冬，此为行刑的通例。
本不足为奇，但是看到告示上的画像，狄仁杰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画像中的年轻女子正是幽都县令阎立人之女阎四娘，绝美俏丽的脸庞，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透着哀怨。
狄仁杰心里不是滋味，愣愣地望着她的画像。
六十一师兄劝解道：“福生无量天尊，慈悲，慈悲。多行不义必自毙，小师弟不必多想。”
狄仁杰感慨道：“阎四娘攀附前夔州都督府刺史李恭进，帮凶谋逆，罪有应得。我只是替她感到有些惋惜。好好一位姑娘，为报杀母之仇，居然勾结居心叵测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六十一师兄大手一挥。
“哎，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了。昆仑山千里迢迢，我还得尽快上路啊！走了，走了。”
在六十一师兄的催促下，狄仁杰正要离开，忽然听到阵阵马蹄声。
扭头望去，原来是几辆囚车隆隆驶来，数名身着明光铠甲的夔州都督府府兵将校左右护卫。
路人见状纷纷让路。
狄仁杰和六十一师兄也让道一旁。
几辆囚车由远及近，沿途不断有围观者朝车上的死刑犯投掷秽物，甚至砖石瓦块。
即便府兵校尉厉声制止，依然我行我素，一刻不停。
待囚车走近，这下终于看清楚了。
佩戴手枷的阎四娘站在囚车上，紧闭着眼睛，忍受着路人的谩骂以及秽物袭击。
蓬乱的头发粘连在一起，浑身上下散发着恶臭。
看到这一幕，狄仁杰眼里泪花闪烁。
之前与阎四娘交往的诸多情形掠过他的脑海，此时两人近在咫尺，又像是远在天涯。
“无量天尊，慈悲，慈悲。阎四娘，一路走好吧！”
狄仁杰索性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念着。
就在这时，阎四娘乘坐的囚车忽然在他面前停下。
整支行刑队伍就像被定格了一般，所有人包括路人在内，均保持着各自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
紧接着，阎四娘委屈、愤懑又愧疚的声音传来。
“狄仁杰，你是来给我送行的吗？”
狄仁杰急忙睁开眼睛，看向眼前的囚车。
囚车里佩戴手枷的阎四娘正泪眼婆娑的望着他，即便多日没有梳洗，头发乱成鸡窝，脸颊满是污垢，却依然风华绝代，楚楚动人。
“啊！怎么说呢？是凑巧遇到而已。阎四娘，事已至此，不知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阎四娘泪流满面，哽咽抽搐。
“对不起，对不起。狄仁杰，我知道错了，罪有应得。如果下辈子还能见到你，阎四娘愿意当牛做马来赎罪。”
“下辈子？”
狄仁杰唯有苦笑。
联想阎四娘此前的种种遭遇，还不是人生苦短，理应且行且珍惜。
不过，她就要上刑场了，也没有必要多啰嗦什么。
“阎四娘，既然悔之晚矣，那你就安心上路吧！径往十方净土，修持往生，无有地狱劫难。”
阎四娘点头表示认可。
“你喜欢我亲手做的琳琅茶点吗？”
“什么？”
狄仁杰不解其意，疑惑地望着她。
阎四娘含泪解释道：“狄仁杰，我怕你下辈子记不得阎四娘，所以等下一次见到你时，我会特意问一句，你喜欢我亲手做的琳琅茶点吗？你……你打算怎么回答我？”
此时的狄仁杰心乱如麻。
“喜欢”两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因为这个词有着特别的意味，怎么能随便说说而已？
看到对方期待的眼神，他长出了一口气。
“慢走，不送。”
阎四娘愣了一下，旋即凄然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顺着俏丽的脸颊流淌。
狄仁杰毕恭毕敬地朝她行拱手礼，低头送别。
等他再次抬起头来，那支数目庞大的行刑队伍已经倏忽闪现在远处的街角，马蹄声远去。
六十一师兄不明所以，疑惑地问道：“狄仁杰，你在干什么？”
显然狄仁杰与阎四娘的交流，他并不知情。
狄仁杰也不想过多解释，扯谎道：“啊！没什么，刚刚好像遇到一位老熟人。走吧！赶紧回家收拾行装，准备上路了。”
……
狄仁杰的父母原本暂住在夔州都督府后院。
夔州刺史李恭进以谋逆罪被处死后，父亲狄知逊暂领夔州都督之职，全家人也搬进了李恭进的府邸，并更名为“狄府”。
每次来到这处高墙大院、奴婢成群的府邸，狄仁杰总有一种错觉。
怀疑自己走错了家门。
母亲倒是随遇而安，仍是那副勤俭持家的老样子。
洗洗涮涮，操持家务，家里家外随处可见她忙碌的身影。
这不，给儿子狄仁杰收拾好行装之后，还不忘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塞给他，以备不时之需。
“穷家富路，出门在外不要亏待自己，一定吃饱吃好，不要怕花钱。”
狄仁杰狡黠地眨眨眼，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阿娘，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
母亲一脸诧异地说：“怎么死的？家里的猪死啦？不会吧？刚才还好好的。不行，我得到猪圈看看去。”
狄仁杰哈哈大笑。
“猪肯定不是蠢死的，而是吃得太多，吃太胖，结果就被屠宰，做成美食端上了桌！”
母亲听出狄仁杰的戏谑，作势欲打。
狄仁杰哧溜一下，身手敏捷地直接钻到了桌子底下。
就在这时，父亲狄知逊带着几位陇右折冲府的府兵将校进门。
与父亲稍显笨重的明光铠甲装扮完全不同。
这几位折冲府的府兵将校因常年参与边关战事，均身着明显轻便许多的乌锤甲。
为首者身材不高，极为壮实，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透着凶悍。
“阿爷！”
见父亲引众人进门，狄仁杰立即现身。
狄知逊介绍道：“儿啊！太子派陇右折冲府曹都尉来寻你，有要事相商，你快去准备一下，即刻上路。”
狄仁杰拍了拍桌上的包袱。
“早就收拾好了，我算准太子来找我，提前做了准备。”
说着，狄仁杰转向来人拱手施礼。
“天师道，狄仁杰。”
为首者立即抱拳还礼，说话瓮声瓮气。
“陇右折冲都尉，曹三良。奉太子命前来，护送你前往长安。”
狄仁杰细心打量对方，发现他的乌锤甲有些许残缺，显然近期征战良久，不禁为之动容。
“曹都尉辛苦啦！你从哪里来？”
“从长安来。”
“你从哪里回的长安？”
“辽东。”
狄仁杰微微点点头，皱眉思索着。
“今年圣人身体抱恙，未能御驾亲征，东征高句丽之战为太子李治一手主持，看来太子在辽东遇到了麻烦？”
曹三良闻听愣了一下，不禁心生敬佩。
“小道长见识果然不俗，太子没有找错人！请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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