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万三
李老头沉思一会，说道：“约莫是十六七年前吧，那时候河两旁的地都让水源镇那边一个姓万的大户给买了。后来过了几年，不知怎么的，那大户无缘无故死了，他的长子便过来收那片地，却只收了一半，另一半不知怎么的就荒废了下来。又过了几个月，万大娘就来了，她手里拿着地契，说那片地是她的。于是就住了下来。但她母子两个不会种地，只好把地租了出去。谁知道这半年来，她突然就不肯租了，硬说是要等什么人来了再租。说起来，那母子俩也是个可怜人。那时候万家婶子初来乍到，人人欺她孤儿寡母，硬是说那张地契是假的。你外婆可怜她，拉着我和你二舅公说了一整天，我们不忍心，出面替她说了几句好话，乡邻们这才没有为难他们。”
可橙问道：“外公，你既然于他们母子有恩，说不定他们愿意把地租给你呢！说来也怪，你既于她有恩，为何不经常走动走动？反倒现在还说万三不好招惹？”
外公摇摇头说道：“可橙，你怎会这般想？咱们当年又不是图她报答！再说，她一个寡妇人家，我怎好常常上门走动？早先那几年她初来乍到，咱们帮衬帮衬也没人说什么。可一旦扎下根来，我再过去，哪里还像话？人言可畏哪！”
可橙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她想了一会，脑里似有一道灵光闪过，却硬是想不起来是什么，她拍了拍额头，又问：“那他们家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否则又怎会突然间不肯再把地租出去的？”
李老头摇摇头，说道：“听说万婶子病了，万三日日夜夜守着。前段时间你外婆过去看了一下，说是还好。我一个老头子也不好意思跟上门去。”
可橙忙问：“可请过大夫看过？”
李老头道：“想必是请过的。但人老了，要么不病，要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前些天见过有大夫出入的，但都是略坐坐就出来了。”
可橙摸了摸怀里用衣服包着的炖盅，还滚热着呢！便笑道：“咱们快点走！”
走了片刻，果然就到了万三家门口。
万三住在河边，就是在他自己那片地上起的房子。房子不大，不过两间房，连院子也没有圈。
李老头轻轻敲了敲门：“三儿？三儿？”
过了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张脏兮兮的脸出现在门后。这人生得高大魁梧，却顶着一张再脏不过的脸，显得极其的不和谐。
可橙吓了一跳，这个就是万三？该喊他万伯伯还是万叔叔好？看着年龄倒不大啊！怎么脸又黑又脏的？她冲他挥了挥手，为难地望着李老头。
李老头想了想，说道：“可橙，喊叔叔好！”
可橙忙甜甜的喊了一声：“叔叔好！”
万三应了一声，又问：“大叔，你过来作甚？”
李老头道：“我过来看看你娘。她可好些了没有？”
万三听见提起老娘，眼圈立马就红了，哽咽着道：“也就那样子。大叔有心了。”说着侧了身子，请他们进屋。
屋内光线有点暗，大概是因为久病之人怕见光，窗户都拿纸糊着。虽是暗，不过好在也干净，各式物件也摆得齐齐整整的。
这倒在可橙的意料之外了，毕竟万三看上去邋邋遢遢的，谁又会想到他会将屋子收拾得这般干净？她将怀里抱着的炖盅放在案上，把紧紧裹着的衣服掀开来，笑道：“叔叔，这是我外婆炖的鸡汤，你快拿去给婆婆喝。”
万三万万想不到李老头会带炖汤来，不禁呆了，语无伦次的问道：“这……这……这如何使得？”
李老头道：“如何不使得？快赶紧拿碗装了，好给你娘喝。”
万三“哎”了一声，忙取碗拿调羹去了。老娘病了好几个月了，几拨大夫来了，都摇摇头说：“病虽不险却难以除根，怕有的是日子拖下去，好好预备着后事罢。”他听了，想起自幼和娘相依为命，如今娘却要舍他而去，不禁悲从中来，日日都背着娘哭好几次。
老娘这几天说想喝口鸡汤，偏生自己除了一身力气什么都不会，连盅鸡汤都不会炖！他懊恼得什么似的，后悔自己从前没有好好学煮饭，以至于老娘病了，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如今李老头竟把汤送上门来，可不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当即倒了汤，拿到内室，一调羹一调羹的喂老母亲喝了。这才出来道谢。
李老头忙道：“都是一个村子的，你客气什么？”又问：“你娘年纪并不大，比我年轻多了，怎么就病到如此田地了？”李老头心中一直觉得万大娘的病来得奇怪。
万三叹了口气，说道：“大叔不知道，我娘这是心病！心病哪！心病还得心药医哪！”
李老头不解：“什么心病？又得什么心药医？三儿，你这话，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万三道：“大叔随我进去一趟可好？你见着我娘，自然就会明白了。”说罢转身就进了里间。
李老头一怔，他看了一眼可橙，示意她也跟着进去。可橙忙拉着李老头的衣襟，紧紧跟在他身后。
内室的光线比厅堂更暗。
万大娘躺在床上，她年纪并不大，最多五十岁，因为长期不见阳光，脸色苍白极了。
她见李老头进来，又惊又喜：“李大哥，你来了？这是三丫头还是二丫头？”忙要起身。
万三忙上前一步把他娘扶好，又往她背后塞了两个枕头，这才道：“娘，您慢慢说。”
万大娘冲儿子微微一笑，又冲李老头歉然道：“李大哥，可怠慢你们了！三儿，快拿糖给二丫头——三丫头吃。”
可橙忙摆摆手，说道：“婆婆，我不吃糖。”
万大娘笑道：“小孩子哪有不吃糖的？别害臊，快拿着。”
可橙忙说道：“我娘说了，病好了才有糖吃。婆婆好生养病，这些糖留着给您，等您好了再吃，好不好？”
万大娘摇摇头，叹道：“我的病是好不了的啦！”
李老头忙道：“说什么胡话？婶子那么年轻，又岂会好不了？万三说你有心病，不知道是什么？不如说出来，我们也为你排解排解？”
万大娘说道：“嫂子炖的汤真好喝！”
可橙深以为然：“我外婆炖的汤自然是最好喝的！”
万大娘微笑着点点头，又说道：“李大哥啊！我也是将死之人了，也不怕和你说实话啦。实不相瞒，这片地并不是我的——”
李老头吓了一跳，失声道：“你说什么？这片地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万大娘虚弱地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李大哥，我不该骗你啊！”
可橙看了一眼万大娘，又狐疑地看了一眼外公，一双大眼睛瞪得滚圆，分明在问：“这是怎么回事？”
很快，李老头就为她解惑了，只听李老头说道：“十多年前，你领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到我们桃花村，说是夫婿死了，为婆家所不容，只得拿着地契，孤身带着一个儿子出来讨生活——还说这片地是亡夫留给你唯一财产——整个桃花村没有几个人帮你，都说这地契是假的。你那时信誓旦旦的说这片地就是你夫婿留给你的，若有半句虚言必遭天谴。我家那口子心善，跟我兄弟两人说了一整天，我们才出面为你做主，让你保下了这片地，又教你打理……你现在跟我说这片地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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