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影子》
“月照老师, 您寄出的稿子刚刚已经送到出版社了，辛苦了！”熟悉的少年声音从手机中传出。
织田作之助坐在房间里，握着手机回答到：“嗯, 收到就好, 小仓编辑，这期结局我写了两种, 你可以按照需求选用。”
手机那头的声音闻言又激动了几分：“真的吗！我, 我竟然有如此的荣幸吗？月照老师！”
织田作之助：“嗯，麻烦了。”其实他只是单纯的选不出来罢了。
“对了月照老师，虽然非常失礼, 但是我想请问一下, 您下一篇文章的选题已经有了吗？”
“嗯，已经选好了。”织田作之助开口回答道。
“真的吗？那太好了, 我们主编姚嘉庚说要专门为您开设一个专栏，只要您有内容就可以向我们投稿，稿费我们还会再涨的！”
还涨？
虽然给他稿费他很开心，但是自从他在周刊杂志社投稿后，他们杂志给的稿费就一直在涨。
教了三次稿子，给了三次钱，拿到的稿费一次还比一次多。
第一次还只是他一个月的工资，但是这一次已经是接近他两个月的工资了。
这让织田作之助不由得开始深刻的担忧起杂志社的财务状况。
他思索了一下, 还是开口问道：“涨那么多真的没问题吗？”
哪知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肯定的说道：“没问题, 月照老师, 因为您的文章，我们杂志的销量再创新高了, 连带的我们整个杂志社现在都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很多大公司想要收购我们呢！”
“所以, 稿费的事情您千万不用担心，只要您写了稿子，我们这边是绝对绝对不会亏待您的！”
得到了对方再三的肯定，织田作之助便不再担心，反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他之前偶然看见芥川龙之介买了两本周刊杂志，那小心翼翼将书收好的样子让织田作之助回想起了阅读那位先生著作，深害怕弄脏的自己。
虽然和芥川龙之介没有什么交集，但本着同样拥有想成为小说家梦想的惺惺相惜，能帮一把还是帮一把吧。
想到这里，织田作之助在小仓编辑挂断电话前开口了：“对了，小仓编辑，如果你收到了一位名叫芥川——”
说道一半，织田作之助突然回想起了那个黑发少年站得笔挺的身影。
虽然织田作之助和对方的交道打的不多，但是他还是能察觉到，芥川龙之介是一位有自己的骄傲且自尊心强的少年。
如果那时当他知道自己通过投稿不是因为实力而是因为他和编辑说的话，他会怎么想？
也许他自以为是的帮助在对方眼里便是看不起的同情与施舍。
如果芥川龙之介真的想要成为小说家的话，一定是想要凭借用自己的实力来争取的。
就像是刚出生正在破壳的鹰隼一般，贸然出手相助也许不是在帮助反而是在伤害他。
他不应该因为单方面的“这对你有好处”这种傲慢的自我满足而做这出种事情。
而且，对方就算要投稿也会选择用笔名而不是真名吧。
是他多此一举了。
“月照老师？”似乎是因为他沉默的太久，电话那头传来疑惑的声音。
织田作之助连忙开口回答道：“不，抱歉，没什么。”
小仓璀庚：“？？？哦哦好，好的，月照老师，那您先忙！”
挂断电话后，织田作之助看着面前雪白的稿纸，稍稍叹了口气。
他第一次感觉到，人果然是会在不经意间发生变化的啊。
人会因为外界的变化而改变对自我的认知，然而这是潜移默化，极其难以察觉的事物。
比如，他方才不经意间说出的话。
织田作之助思索了一下，抬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
改变。
这几年他变了很多，不过变化最快的还是这短短一个月。
在一个月前的他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已经成为了一名在杂志上连载的小说家吧。
人在作出巨大改变的时候总是会踌躇的，人们会犹豫，会担忧，会害怕后悔。
织田作之助亦是如此，即使他早已拥有成为小说家的梦想，但是真正开始写作动笔还是最近的事情。
促成他改变的很大一个因素便是手机上的语音助手了。
无论是最开始对他疑问的解答，抑或是后续每日提醒他写作阅读。
这些都成为让织田作之助迈出那一步的重要推力。
如果没有语音助手的存在，他的写小说的道路可能就在《续》的开头被阻塞了。
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顺利。
所以，人若想要改变的话，契机和动力，两者缺一不可。
织田作之助握着手里的钢笔，脑子里浮现出了太宰治的身影。
那么，从他第一次遇到太宰治到现在，对方有改变吗？
一个从最初见面就说着想要自/杀的男人，现在也一样。
他看起来似乎一点没有变，语言，行为，动作，外貌——
但是织田作之助能够很清楚的肯定。
太宰治还是变了。
一个对于“生”毫无渴望的人，在下雨的时候却愿意撑起他扔出的那把红色的伞了。
织田作之助看着面前纯白色的稿纸，心中突然涌起了灵感。
他想给太宰治写一个以“改变”为题的故事。
织田作之助抬手将桌上的纸张压平，粗糙的纸面划过带有老茧的指腹，另一只手执笔，缓缓写下了两个字。
黑色的墨水在白色纸面上晕染开来，秀丽的笔锋书写下了小说的标题，那是两个简简单单的大字——
《表彰》。
于此同时——
【周刊编辑部内】
“呜呜呜月照老师果然名不虚传，这两个结局都超好啊，根本选不出来啊，我愿称之为神仙作者！！”办公室内，一个带着眼睛的黑发男人大声感叹道，手里还拿着一叠稿纸。
然而旁边的编辑完全不觉得稀奇或者奇怪，反而都凑在他的身边，问道：“是什么是什么！？”
“我也要看结局！”
“搞快点搞快点！”
“一个人看你算什么东西，搞快拿过来！”
“月照老师可不是你一个人能独占的，懂？”
小仓催庚像对待珍宝一样将手里的稿纸小心翼翼的收好，拿起牛皮纸袋，推了推眼镜说道：“咳咳，我理解你们的激动，但是都让一让让一让，主编优先，主编优先。”
说着就站起身，穿过人群去到了主编办公室。
将手里的稿子交给主编审定，或者说是选择结局。
因为他根本选择不出来，滤镜超级厚的他看月照老师写得啥都好。
那就把决定交给领导去做好了。
小仓璀庚：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把选择的难题交给姚嘉庚主编后，他就麻溜的退了出来。
正在走回工位上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你好，这里是周刊杂志社吗？”
一个带着快递员牌子的青年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裹，他看向站在走廊的小仓璀庚说道：“这里有一个你们的包裹。”
“哦哦，好的，给我吧。”小仓璀庚抬手接过包裹，不算太沉，从大小来看似乎是纸张。
这是其他人的投稿吗？
小仓璀庚想着，将包裹翻了过来，然后他便在邮寄单上清楚的看见了寄件人的名字——
【芥川龙之介】。
唔，这人是用真名投稿的吗？
小仓璀庚将包裹拿回工位，方才围在一起的同事全部去走廊上蹲主编了，办公区域一下子显得冷清了下来。
他用小刀拆开包裹，一瞬间，一股浓烈的油墨味便从中窜出。
包裹里是一叠不算太厚的纸张。
看起来是投稿了。
小仓璀庚将里面的稿纸抽出，几乎是在看到文字的一瞬间，他就愣住了。
不因别的，而是因为书写在纸张上的文字太过奇特了。
与其说奇特，不如说是张牙舞爪的怪物。
如同利刃般的笔锋，如同枯枝一样纤细脆弱的线条，再加上纯黑色墨色的浸染，一笔一画都仿佛存在生命一样，连那不经意的“点”都像极了凶兽的眼睛。
小仓璀庚握着稿纸的手不由得收紧了几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从这位名叫【芥川龙之介】先生的文字中感受到了十足的攻击性。
是他的错觉吗？
如果说月照老师的手稿是秀丽方正的话，那他的书写则是充满了撕扯和破碎之感。
明明还没开始阅读文章，他似乎就已经能从书写的文字中读取到作者极为浓烈的情绪了。
小仓璀庚深呼吸了一下，竭力忽视那些文字带给他的冲击，将全部的注意力转移到文章上。
小说的标题是《影子》。
小仓璀庚开始了他的阅读。
极为奇妙的是，一旦当他真正开始阅读，那些怪异嶙峋的文字像是具有摄人心魄的魔力一般将他的视线牢牢篡住，他的眼睛完全被其吸引，像是不受大脑控制一般。
他无法移开目光，也根本不愿移开目光。
文章从贫民窟的生活描写开始，主人公是一位生活在贫民窟的少年，他有一个妹妹。
贫民窟的生活相当糟糕，烧杀抢劫都是习以为常，路上遇到无人认领的尸体更是家常便饭，同类相食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那里生活的仿佛已经不是人类了，而是长着人类模样的“野兽”。
几乎没有孩子能在这里平安活到长大。
笔墨之间溢满的全都是绝望，饥饿，疾病，痛苦，压抑，危险，暴虐和血腥。
小仓璀庚看着那一行行文字，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些许。
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复杂的文笔，有的只是平白直述的真实。
作者的文字简单，但是笔下的世界却描绘的格外真实，让人身临其境，几乎是闭上眼就能想象出那个绝望的世界，很容易让人产生共情。
仿佛这一切都是作者的亲生经历一般。
更可怕的是，文章描绘的并不是什么虚构的故事和小说。
而是真实存在的事实。
就在横滨。
也许，在他阅读稿子的时候，那些处在贫民窟的孩子们正在受到非人的待遇。
正如这篇小说里描述的那样——
【他最开始是妄图求救的，然而这样只会换来更加猛烈的殴打和施虐，我就站在巷子口，看着那只被染上血色却依旧想要求救的手，我默默在心里骂了一句，真蠢。】
主人公几乎是麻木的看着这一切。
小仓璀庚眸色又暗了暗，他并不唾弃主人公的行为，反而非常的理解。
因为，可悲又讽刺的是，这是“人”在这里生活下去的唯一出路。
一旦心软就会死，一旦犹豫就会死，一旦退缩就会死。
堕落吧，堕落到听不见的呼救，堕落到只关心自己，堕落到漠视生命。
想要在这里好好活下去，那就彻底摒弃你的“人性”吧。
成为无心之犬，成为只会厮杀的怪物吧。
小仓璀庚家庭不算富裕也足够温饱，他从未体会过这样的生活，但是他依旧能够从文字间感受到刻骨铭心的黑暗和绝望。
这被上层人士自以为掩盖的很好，无人发现的遮羞布就这么被这篇短短的文章给划破了。
芥川龙之介先生的文字如同最简单的利刃，没有华而不实的装饰，有的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刀刃。
然而就是这普通和真实的文字撕破了那层虚伪的和平，让所有人都看到真相。
小仓璀庚深呼吸了一下，手指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慢慢翻到了最后一页稿纸。
依旧是主人公的生活描写，只不过在最后，多出了一句这样的话——
【我昼夜过着懵懂如梦的日子，却又一心等待着会有什么奇迹将至。】
【我知道，今天，奇迹来了。】
文章在此处戛然而止。
小仓璀庚看着短短几页稿纸，内心是忍不住的颤栗，上一次让他产生这种感受的还是月照老师。
如果说月照老师的文字是描写人性之“善”，那么这位芥川老师的文字便将人类的“恶”毫无保留的展现在读者的面前。
他有些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慌乱的将稿纸收好，快步的跑向了主编的办公室。
他不知道这篇文章是否还有后续，但是现在的小仓璀庚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即使会受到来自社会上层的打压和刁难，也一定要把这篇文章刊登出来！
因为，这是那位先生削肉剔骨，用最锋利的笔为他们撕开的——
隐藏在横滨这座城市光鲜外表下最为黑暗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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