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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赚卦金


津门,一座饱尝苦难,却将伤疤隐藏在光鲜亮丽之下的港口城市。

自第一次鸦片战争,津门屡遭攻陷,前朝所谓的最强海防炮台,在那个时候就跟纸糊的没甚区别,不是炮打不远,也不是弹打不疼,更不是炎黄的汉子外战外行,内战内行。

是西方列强的长驱直入下,前朝帝胄的跪地外交。

除了洋人方面,自己人对津门的伤害同样不小,单说当年壬子兵变前夕,袁大脑袋为了找借口不南下与逸仙先生谈判,于是就在京津冀制造兵变,为了逼真,袁大脑袋发下密令将津门岗警全部撤走,任由兵匪烧抢,无数津门百姓家破人亡。

而半个多世纪以来,津门饱尝苦难,可人们讨论这座城市时,更多是讨论哪国租界的建筑风格更漂亮。

的确,因地理位置太关键,多国选择在津门设立租界,潜移默化影响着城市风貌,许多街景都呈现着浓郁的异域风貌,诠释了万事总有两面性。

这样一座繁华、庞大、富饶的古老城市,自是鱼龙混杂,华洋杂处,五行八作。

在光鲜亮丽之下,少不了暗涌流动,腥风血雨.
好比说这天午夜后的津门南市老三不管地带,某个烟窑中发出女人的凄厉尖叫,却没有引来窑外的多少人注意,毕竟在这块地界,发生啥事都不稀奇。

随后不久,一辆汽车停在窑口,后面还跟着十几个凶神恶煞的混混,瞧这架势,街上的人都赶紧退避三舍,生怕被看不顺眼给剁了。

车上走下位中等身材,面如乌金纸的汉子,一路畅通无阻走进烟窑,来到事发雅间内。

东家早就颤颤巍巍的候着,好像随时会尿裤兜,他不止是因为惧怕来人,同样恐惧着雅间内尸体的死状。

“海、海爷.小的真真不知道发生了啥.”

来人不言不语,直勾勾看着软塌上的尸体,雅间内还弥漫着鸦片燃烧后的香气,烟枪余温尚在。

可尸体却彻底凉透,死状极其凄惨,整个人皮都没了,只剩下肌肉组织和内脏,然而来人是喋血街头久经生死的狠人,一眼就看出这不是被外力扯或割掉了表皮,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把今夜接触过大山的人都叫过来,还有,你这批烟土是从哪里入的?”

“这”

东家支支吾吾着,毕竟有些事牵扯甚广,一字一句都容易稀里糊涂的横死街头。

但他更知道眼前的男人同样不好惹,只能硬着头皮小声回答,“海爷您能不知?近几年津门的烟土货源大多是从上海来的,从上海来的货品基本又要走太古码头.”

“懂了。”来人招呼着手下,“派人去给袁文侩下帖子,十一月初八小雪,我在利顺德大饭店请他吃酒。”

说是下帖请客吃饭,可这话听到东家耳朵里,他再也夹不住裆尿了裤兜。

津门最大的两拨狠人是准备硬碰硬了?怕不是尸横遍巷啊。

世道艰难,水深火热。

中原今年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蝗虫肆虐。

如果只是天灾,老百姓咬咬牙也能继续在土里刨食,努力挨过灾年。

再加上人祸,简直不给活路走,豫省西部南部遍地烽烟,其余地方上则更乱,匪盗丛生,十个人里边过半都被逼上绝路,只有人‘吃’人,才能活下去。

万般无奈之下,赵三元等人只能再渡花园口回到黄河北岸,再一路往东北方向顺着卫运河前往津门,至少北边没那么多的烽火枪声。

这一路上兜兜转转,耗费了许多时间,等瞧上津门繁华时,已经快入了冬,不过来到大城市的热情可丝毫不减。

走在宽阔笔直的大街上,一眼望不到尽头,路上汽车、黄包车来回穿梭,两侧商铺都是多层建筑,各式各样的广告牌让人眼花缭乱,商业气息浓郁十足,很难想象到了夜晚,霓虹街景会是怎样的美轮美奂。

“大城市就不一样啊,虽然照首都差点意思,但跟咱奉天城也半斤八两了吧?”刘芒泛实打实一副土老农进城的反应,感觉一个脑袋瓜都转不过来,恨不得三百六十度全景欣赏。

作为兄弟,赵三元几个都没好意思点破他。

你那是看街景么?
你看的是洋气的摩登女郎吧?

但该说不说,津门的小姑娘确实有种独特气质,甭管好看赖看,走起路来都像骄傲的白天鹅。

吕秀才就不一样了。

此刻恰好走到充满钢铁浪漫的金汤桥,他拉着老康一顿讲解,说这桥多牛逼啥的。

金汤桥连接河海两岸,桥上人来人往,桥下船舟遍布,漕运极其发达,看样子附近应该有不少码头。

而在桥头旁,有座非常醒目的红色建筑,赵三元也看不出是哪国风情,还怪好看的,后来一打听竟然是津门警署总部。

“师父,咱到哪落脚啊?”

躺在驴车上打瞌睡的莫闻山对这乱花迷人眼一点没兴趣,前两天在霸县不知从哪打的老烧,酒量奇好的老爷子都遭不住,半斤下肚后必须得眯一觉。

或许是桥上寒风飘荡,拂起莫闻山曾经的回忆,他坐起身来望着人声鼎沸的海河,点燃老烟枪开始吞云吐雾,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嘴角轻笑着,带着罕见的柔情。

“师父?师父咱现在去哪啊?”

莫闻山的意识被小徒弟的没眼力见拉回现实,他没好气道:“你带老子来的,你自己定。”

“可我没来过津门啊,老康倒是来过,但他说这些年津门发展太快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

“你是来找安清帮的,又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咋地还要溜达到过年呗?赶紧办完事走人得了。”

赵三元重重叹息,摊开双手道:“师父啊,我都说了没来过津门,哪知道安清帮的大门朝哪开?”

“你问问来往过路的不就得了?”

对师父的吩咐,赵三元可能向来都不太过脑子,还真就走到桥旁的几辆黄包车,几名车夫正围在一起吃午饭,闲聊着谁上午拉了多少俏活儿。

“列位,咱们几个想去安清帮,价钱——”

话还没等说一半,几个车夫吓得饭粒子都喷了出来,看赵三元的眼神就像看待瘟神,二话不说拉着黄包车一路火花带闪电,很快消失在川流不息中。

赵三元又找了几个拉黄包车的尝试,结果大同小异,不免感慨着,“津门的车夫都这么狂了?有钱都不赚啊。”

直达目的地是不成了,退而求次吧。

一阵香味顺着微风吹来,赵三元寻味看去,发现迎面走来几名身穿校服的女学生,怀里抱着书本相互说笑着。

“人情世故,人情世故,老康和老刘总告诉我要懂得人情世故.”

赵三元自言自语着,犹豫是该交姐姐还是妹妹,毕竟看年岁跟自己差不多,叫差了有可能起反作用。

踌躇中,几位女学生察觉到了身前人的古怪举止。

要说津门中鱼龙混杂,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但如此人穿着打扮的,女学生好像还真没见过。

一身百衲衣全是花花绿绿的补丁,却又干净整洁。

发型乱糟糟的比鸟窝还复杂,但裸露的皮肤丝毫不见污垢,非常干净整洁。

腰间挂着个铜锣,后腰又横悬着柄古刀,又像打更又像耍猴的。

总之很怪。

赵三元成功引起了几位妹纸的注意。

当然,颜值是首要,她们都觉得赵三元的死鱼眼气质好迷人啊.
“你好先生,是遇到什么困扰了么?”

有位梳着麻花辫的女学生鼓起勇气率先开口,她气质恬静,脸上有着些许小雀斑,虽算不上有多美,但不施粉黛下再加上这身湛蓝校服,还是让人眼前一亮。
“我是想朝你们问点事儿,可不知该叫姐姐还是妹妹。”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是娇笑连连。

几位女学生倒是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麻花辫女学生用书本挡着笑意,倒不像几个同学那般毫不拘束。

“听口音,先生是关外来的吧?津门确实很大容易迷路,不知你想问些什么?我们知无不答。”

“我想去安清帮。”

!!!

气氛急转直下。

姑娘们的笑容瞬间凝固,并下意识后退与赵三元拉开些距离。

对此,赵三元也有了心里准备,估摸着安清帮在津门影响很大,混道上的嘛,普通老百姓肯定避而远之。

麻花辫女学生皱了皱眉,语气严肃起来。

“看先生的年纪与我们相仿,谈吐又很得体,正是如朝阳般蓬勃向上的时候,怎的自甘堕落想走上不归路?”

“哎?我不是要加入啊,我是去办点事。”

“与那些恶人歹人有瓜葛,同样为人所不耻。”

“姑娘你这自说自话的毛病不太好啊,容易伤人心,我劝你——”

麻花辫女学生将一张粉红色的传单从书本中递给赵三元,“为了培养良才,我们学校新开设了旁听,只要能通过初步考试就能进校旁听些课程,先生,我诚心奉劝您不要误入歧途,身为新青年,你我都该远离罪恶,为我们的明天尽一份力。”

说罢便与几名同学离去,香风渐远。

赵三元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心想这姑娘要么太固执,要么是太单纯。

“嗯南开大学?好像听秀才说过是个顶好的学府,可惜啊,我是不赶趟了。”

上学念书是怎样的感觉?
有些时候赵三元会展开畅想。

也许很好,也许很差。

但能确定的是,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有师父有兄弟。

正当赵三元感慨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一股不加掩饰的锐气。

立刻转身,反手握住刀柄。

原先女学生们的位置,站着一名身穿短打的小青年,最显眼的就是根根立的寸头,苍蝇落上去都得被扎死,发质是真特么好。

“有事儿?”赵三元语气不善,对方的敌意太过明显,真要动手,并不介意捅他几刀再给踹进海河里。

寸头青年双手插兜,冷笑道:“你小子胆儿挺肥啊。”

“啥意思?”

“小雅,就是麻花辫的南开女学生,你惦记上她了?呵,别说我没提醒你,赶紧离她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赵三元恍然大悟,看了看女学生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寸头青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两口子咋毛病都一样?事不搞清楚就自说自话?来来来,我瞅你一脸不服,咱俩找个背人的地方比划比划。”

哪知寸头青年的态度也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突然变得腼腆扭捏起来,嘿嘿傻笑着。

“我和她真有夫妻相?朋友你眼光够毒辣的啊,听口音外地来的吧?走走走我带你下馆子去!”

???

赵三元有点不会了。

心想大城市里的年轻人脑子都犯抽么?

还是离你远点吧,别被传染了.
殊不知赵三元的一句话狠狠击在寸头青年的心巴上,放屁的功夫,跟女神的孩子名都想出了七八个。

等回过神来时哪还有赵三元的人影。

寻了一会没找到后,他突然拍了拍脑门暗骂自己,“娘的,差点忘了要去南市跟王家锅伙干架,可别误了时辰”

赵三元回到金汤桥的另一侧,算是毫无收获,老康等人靠在驴车旁吃着烩火烧,香喷喷的。

“没打听到?”

“别提了。”

“没事,老爷子给咱们出了个道。”

“怎么说?”

“盘缠不是快花光了嘛,所以得想办法赚点,老爷子说南市有个三不管,那里摆摊不收税,咱们去赚点卦金,顺便打听安清帮的事。”

说到南市的三不管,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正是发展最快的时候,比起首都天桥不一定更繁华,但绝对是昼夜连轴转的第一销金窟。

为啥叫三不管有很多说法,最有名的是随便埋人不管、打架斗殴不管、坑蒙拐骗没人管,实打实的灰色地带。

三不管发展太迅猛,越扩越大,逐渐形成了南市。

这里有许多棚子,露天撂地卖艺的数不胜数,文的有说评书、唱大鼓、拉洋片、演戏法、说相声,武的有吞宝剑、耍大刀、劈青砖、碎大石。

其余相面算卦的、卖假药卖大力丸的、剃头刮脸的也不少,当然了,烟馆窑子就不用说了,遍地都是。

常人在这里逛一个月,都看不到重样的表演,前提是入夜前尽快离开,否则到了晚上会看到三不管的另一面。

赵三元等人寻了颗大柳树下就地摆摊,也没提前准备弄个招牌,就轮番干坐着,身前青石板上写着趋吉避凶四个大字算作招牌。

旁边不远就有个同行,姓张,幌子那叫个牛逼上天,上大写着自己有八大本领。

一能知士农工商哪界做事,二能看父母妨与不妨,三能看昆仲几位,四能看妻室贤与不贤,五能看有无子嗣,六能看吉凶祸福,七能看谋事财运,八能看一生命相。

相比之下,赵三元这边就拉胯太多。

不过初来乍到,他乐得看看同行都是怎么个路数。

很快,有名青年一屁股做到张大师对面,开口就问:“这算卦灵不灵?你看我们兄弟是什么人?”

此人面色红润,皮肤细腻,头戴小礼帽,身上却穿着传统服饰,脸上圆框眼镜片,身材略显消瘦,不知是不是生活太好被掏空,身后带着两名随从。

赵三元侧目看去被逗乐了,心想你个山炮,哪有你这么问的?但凡是个有经验的,至少有几十个话术来回你,况且你的京片子太浓了些,加上穿着打扮和气质,都不用算便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人傻钱多的啥时候都不会缺哟,这样的冤种咋不赖我这啊
而赵三元并未发现,当戴眼镜的坐下后,驴车上打瞌睡的莫闻山顿时直起了身子,表情有些疑惑,嘬了口手指头后感受此刻风势,另一只手快速掐算着,速度比康木昂要快的多。

“真是打雷放屁赶点了,随便过来摆个摊,连他都能撞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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