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
酒精似乎已经渗入深处搅得我浑浑噩噩，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潜意识告诉我不能再喝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橘直人是一个非常靠谱的后辈，他面容英俊，又富有责任心，老实说他的确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男友人选，追求他的大有人在。
但我很清楚，我对他并没有那方面的感情。
我对他的憧憬，不过是向往那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做什么事的心情。
他是个好孩子，对待谁都很温柔，我并不想抱着一种玩笑的心态来回应他，那样也未免太可怜了。
我放下酒杯：“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前辈。”
回答的很干脆，更加让人担心了。
人在酒精的作用下做出的行为，有多少是真正符合自己心意呢？
“抱歉，我现在还没有那个打算。”
“没关系，我愿意等。”
他的话语有些步步紧逼的压迫感，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今天的他比平时要放得开了许多。
“为什么会喜欢我？”
脑子里很混乱，我不知道还可以用什么样的理由拒绝他。
“我说过了，我一直很欣赏前辈。”他眯起眼睛：“不管是工作还是平时，你都是那么的认真，对还是新人的我那么温柔，而且我曾经在电视上看见过前辈解决的那起绑架案件。”
“……最后将歹徒绳之以法，我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喜欢着这么勇敢的前辈的吧。”
他说的人是谁？
我吗？
我才不是什么勇敢又温柔的人，相反，我连扣下扳机，正视死亡的勇气都没有。
我有些艰难地开口：“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如果他知道那个时候我究竟在干什么，他一定会对我幻灭的。
“其实我……”
不过是个卑劣的胆小鬼罢了。
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还没等我想好怎么解释，我们就接到了新的任务。
普通人的恋爱对于警察这种职业来说是很奢侈的存在，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有新的命令。
突如其来的任务打断了我的思绪，也终止了这场有些许尴尬的酒会。
……
而在这之后，我们两个都心照不宣地避开谈论这个话题。
那场酒会我所表达的拒绝之意，他不会不明白。
警察的职业很繁忙，也正因为繁忙，你不会有任何时间去烦恼这，烦恼那。
等处理完所有工作，所谓的烦心事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但有些东西，即使一直让自己保持忙碌的状态，也不会忘记。
案件发生的时候，刑事课全员正着手于一起贩毒案件，连交通课的我们也被调过来充当人手。办公室里的人几乎没有回过自己的住所，吃喝拉撒等生理需求都是以方便快捷的方式解决。大家几乎一周不眠不休地工作着，精神和体力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徘徊过无数次。
这就是我们的日常。
其实大家多多少少都习惯了，想要辞职的人不会坚持到现在，而留下来的人，大多已经麻木。
当车祸案件的信息出现在通讯器上时，我和他正在赶往现场。
我们已经一个月没有说过话了。
工作将我们交谈的机会斩断，也使我和他再一次联系到一起。
比起许久未见的期待，更多的是上一次聚会留下的难堪，工作是不会考虑你的个人情绪的。
不管有多不情愿，工作就是工作，你必须去完成。
我到的时候街道上挤满围观的群众，后面的车辆因为前排的混乱排起了长龙。
翻倒的货车在泊油路上划出一道黑色的痕迹，货架上的东西因为惯性全部甩飞出来，看上去像是玻璃制品，碎裂在地上，到处都是。
车头狠狠地镶嵌进建筑的墙面，四周是骇人的血迹。
我比他快一步，正在拉警戒线。
“……森中前辈。”
我和他相视，点头，又转身各自开始忙着自己手上的工作。
大概他和我一样，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
这时候，对讲机里传来同事的声音。
「……一位死者身份已确认，橘日向，女，死因是胸腔和脑部遭受强烈挤压……」
冰冷的机械音从耳边传来，伴随着嘶嘶的刺耳杂声，宣告着残酷的现实。
橘日向……橘……日向……
我曾经听过这个名字。
日向。
橘……直人……
一股不安的感觉袭来。
“等一下，直人！别过去！！”
我连忙停下挥舞手中的指挥棒，朝刚刚擦身而过的人大喊。
“不要看！！”
已经来不及了。
那天是夏日庆典的尾声，我始终还记得，那一夜的月亮比往常都要明亮。
月色在夏夜里格外显眼，遗体上的血迹刺得眼睛生疼，以及他毫无血色的脸庞，也在探照灯下变得历历在目。
男人已经完全丢了魂魄，呆呆的站在原地。
那位女性被车碾压得面目全非。猩红的血迹沾满了裙角，顺着路面流到眼前。
围观的人像是没有恐惧心一样各个蜂拥向前，手机的闪光灯晃得人晕眩。
不要再看了……
直人，
不要去看。
……
—
雨还在下，天空丝毫没有要放晴的打算。
我牵着万次郎的手，坐在寺院的廊台边躲雨。
葬礼还没有办完，大家都去大堂了。下雨的缘故，就连僧人们也不见踪影。硕大的寺院顿时只剩下雨滴冲打着屋檐的声音。
他不想回去。
我清清嗓子：“不走吗？”
这一次，浑身湿透的人又多了一个。
雨水带走了身体的温度，也冲刷走了短暂停留的杀意。万次郎牢牢地握着我的手，不愿意再往前一步。
“……”
“还是不愿意回去？大家都在找你。”
……
──杀意消散的瞬间，眼前的少年和上一世mikey背影重合在一起。
拉住他的手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来不及多想，回过神的时候身体已经先动了起来。
就仿佛，如果当时不做点什么，我与他之间连接的那条线会就此消失。
和那个时候的橘直人一样。
面对冷漠，绝望，令人不安的感情，我却无能为力。
我从来没有那么的讨厌那个懦弱又胆小的自己。
想要去帮助他们，却什么都做不到。
至少，这一次……
……
强压下内心的恐惧，我摆出笑脸。
“还是不愿意和我说话吗？”
少年握着我的手，低垂着头。
我看着我们相交的双手：“你什么都不说，我是不会明白的。”
他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发疯，或者愤怒，出乎意料地很平静，平静得让人无法忽视。
万次郎毫无预兆地开口：“呐，梦子，我不明白……”
“？”
“我明明只是想要守护大家……”
他嘴角扬起苦涩又隐晦难看的笑容：“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哥非死不可呢？”
──「为什么姐姐非死不可呢？」
直人的脸清晰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耳边响起不存在的车鸣声，猩红的液体喷洒在眼前。
梦里的场景如同走马灯一样从眼前闪过。
这一刻，我分不清楚我究竟想做什么。
是要解决了他？还是要救他？
不管是哪一样，我现在都做不到。
哪怕重活一世，我还是没有丝毫长进，杀人什么的我做不到。内心窜出微弱的火苗，它在告诉我，前者绝不是一个好答案。
“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受伤，难道我做错了吗……”
心里仿佛被东西堵住一样，隐隐作痛。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一直没有下决定的人是我。
“我是不是不应该再……”
不要说了……
“啪！”
我挣开与他紧握的手，两只手掌拍向他的脸颊，打断了接下来的话。
湿冷的空气里呆久了皮肤会变得惨白，此时他的两颊却因为拍击显得格外的红。
那个时候我对直人说了什么？
“这不是你的错。”
“不要把所有事情都背在自己身上，不然活着也太累了。”
……
“大家一起，事情总会解决的。”
我的手没有离开。
这是真一郎的原话，我学着他的样子安慰着万次郎。
不知道这些话是对他说的，还是对我自己。
不，如果真一郎还在的话，他一定也会这么对我说的。他相信着大家的力量，也想把这份力量传递给我。
可惜我并没有听从真一郎的话，他离开了，我也再次与东卍牵扯上。我唯一信任的人已经没有了，这个世界里又剩下我一个人孤军奋战。
少年眼神恢复了些光彩，我不知道他能够理解多少，看着他的眼眸，不禁松了一口气。
擅自把真一郎的意志托付给万次郎，不知道是祸是福。
他默默地看着我：“对啊，我还有同伴……我不是一个人。”
半晌，他露出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温和笑容，泪珠顺着眼角滑过手背，滚烫的，在我的心底烧了起来。
“谢谢你，梦子。”
“……”
他笑起来很好看，眉眼间的锐气几乎在嘴角扬起的瞬刻就变得平缓。
这样的笑容里面，却夹杂着熟悉的苦涩，和向这个世界的妥协。
“……你能想通就好。”
手按压在胸口，试图抚平内心的悸动。
我稳了稳自己的声音，抿了下唇：“我们回去吧。”
“嗯。”
我放下捧着万次郎脸颊的手，他几乎立刻就牵起我，拉着我往回去的路上走。
手被紧紧地包裹着，怎么也挣脱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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