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京城烟云
我失声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太后带着那些劫后余生的太妃们不断地来我的房间里探望。
不,与其说是探望,不是说是猎奇。
所有人想看看先皇后唯一的儿子,是否和他的娘亲一样短命。
身为太子的我年幼福薄,二皇子因母获罪被软禁在宫中,平日里隐身的大皇子突然一步登天,所有曾经一股脑涌向我的势力与暗流突然调转了方向。
我的母族,以及一小波认为长皇子以不正当手段上位的大臣与大皇子一众的党争愈演愈烈。
朝堂上下一片混乱,争执时常发生。
你们说这些可恶的大人,他们斗且斗,斗得头破血流才好,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非要看见我在大殿上耍赖,哭喊着说这不公平才满意吗?
我让太监们堵住宫门,自己爬上了皇宫的房顶,苦斋也跟了上来。
皇宫里很安静,然而屋脊上却很热闹,胖鸡从我手上一跃而起,变成远方的一个小点。这里的天空很空阔,没有了高墙像迷宫一般困住我,我才能勉强喘一口气。
苦斋指着下面,道:“她们又来了。”
这些女人,或许我应该喊她们一声母亲。从前来见我的时候没有一个不是敛气屏声的,如今却很神气。
我坐在屋脊上往下看,能清楚地看见她们得意的眼神。
我从瓦片底摸出一块小石子,用力朝那群妃子掷去,我恶狠狠地无声咒骂道,让你们笑,我记住你们了。
一粒小小的石子,投入这偌大的皇城,如同滴水入海,连一点涟漪都难泛起。
众多女人里,只有兰贵妃发现了我,众多嫔妃中就数她最爱多管闲事。
她指着我神色严厉地警告着,但没有发出声音,我也咧着嘴也无声地挑衅着她。
她那细长细长的眉毛扬了起来,一副又气又想笑的表情,于是扭头去和旁边的其他女人告状。
我自然不会让她得逞,趁她低头,一溜烟从屋顶上滑下来,翻墙跳进了另一个小院儿。
这儿是皇宫里一处幽僻的花园,池里养着几只鸳鸯和一群锦鲤,有时我能遇见其他皇子和皇女来此处消闲。
苦斋给我掸灰时笑说:“兰贵妃很喜欢殿下,平时东宫也是她来得勤,前几日还给我们御膳房里重新划了菜谱,我们从前还不知道殿下不爱吃莼菜……”
呸,她那是喜欢吗?
她分明就是借着能教育我的特权在后宫里建立权威而已,狐假虎威。曾经父皇没死,我是她表演母爱的工具;如今父皇死了,我又是她能安然活在皇城里的免死金牌,自然要把我牢牢地握在手里。
果然,不一会兰贵妃就带着宫女气势汹汹地找来了,见面就劈头盖脸地教训道:
“总是爬上爬下的,小心腿折了,我要给你告到太傅那里去!”
她生得一张俏丽又刻薄的瓜子脸,平时和旁人说话时都柔柔弱弱的,像一朵在风中微微颤抖的银色月兰。
但唯独遇到我就凶神恶煞的,两手掐着腰,一张胭脂红的小嘴恨不得把我生吃了。
我知道她讨厌我,讨厌我天性的淡漠,讨厌我的顽劣,讨厌我不如我的大哥稳重聪慧。
同样的,我也很讨厌她。
我挺直了腰杆,如今我已经比她高两根指头宽了,说话也很有底气:“兰贵妃,这是你与孤说话的态度吗?”
她神色一变,怒不敢言,还嘴硬道:“先皇后把殿下托付给我,我想,我还是有这个资格提醒殿下两句的。”
我自小是宫人和乳母们带大的,自母亲死后,就独自一个人生活在东宫的高墙里。
虽然据兰贵妃所说,我母亲临死前把我托付给了她,但是她从来没有把我接到她身边照顾过,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我。
也对,她跟在我父皇身边那么多年,甚至没有一儿半女,这或许是她刻薄的报应吧。
我有些恶毒地想着。
兰贵妃总是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我的宫门口,或是检查功课,或是替我查宫里的账房和饮食……她总要挑出一些刺来。
她滔滔不绝地教训着:“你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明白些事理,下人要管,仁义的面子要做。没有几年你就是天下之表,彼时但凡出一点点小小的纰漏都是要被后人指着脊梁骨骂的……延儿,此时不学着谨慎收敛,以后怎么办?”
我是很想反驳她的,可是听见她喊我“延儿”,我一下子泄了气。
“整日砍砍杀杀,以后难不成把那些唱反调的臣子都杀了?要动动脑袋。”
兰贵妃还想替我把头发上的枯枝择了,我拍开了她的手。
用不着这么假惺惺地装着对我好。
装得我父皇觉得她贤淑,装得全皇宫都觉得她是我温柔体贴的后母。
可惜装得再怎么像,白兰终究变不成白牡丹,她始终是我母亲留在人世间的一道影子。
她说任她说,我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很快注意力就落在了假山旁一团鹅黄色的身影上。
我用力招着手:安宁!
我听见兰贵妃很不赞同地咳嗽了一声,我的手挥得更起劲了:安宁!安乐!
两个小姑娘一愣,随即笑着围住了我。
“给三哥哥请安。”
“给兰贵妃请安。”
兰贵妃当着其他人的面不好再开口教训我,瞪着我,用那双尖尖的手指着我,警告我再胡闹就禁闭。
我对她比了一个鬼脸,笑话,这天底下还有谁能关太子的禁闭?
兰贵妃气得拂袖而去。
安宁和安乐公主两个小丫头,正是五六岁最讨人喜欢的年纪。兆钦志不在这江山社稷,我和他亦敌亦友,比起大皇子我们两人更像是胞兄,我们四人在宫中总能玩到一起去。
父皇死后,大家服丧、重新安排宫内职务、势力全部重新洗牌各自寻找靠山……如此如此,没想到已经和他们小半年没有见面了。
我心情大好,吩咐苦斋备车,我要带着两个妹妹出宫玩去。
李丰急急忙忙过来告状:“兰贵妃吩咐了,太子孝期未过,殿下不得出宫玩乐,车夫们都教训过了,出宫就给拦下杀头。”
我眉头一皱,转头问苦斋,孝期是多久?
“回殿下的话,是三年。”
我就知道这兰贵妃和我不对付。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马车不行,那我还不能坐轿子、骑马或者直接走过去吗?难不成在宫里,这兰贵妃的面子比我还大,大得连区区几个守卫就敢来拦我的地步?
安乐和安宁畏难,苦笑着说不去了。
这怎么行?我堂堂大齐太子,哪有听一个小贵妃指手画脚的道理?
我大手一挥,立即把宫内所有小太监都召来。
“殿下,孝期出宫确实不妥。”苦斋在一旁劝道。
我自然不会和她对着干,我朝苦斋勾勾手指:“替我把宫里的纸鸢取来好不好?”
半个时辰之后,我们浩浩荡荡地从甬道的一头出发,太监们用步辇抬着我和安乐安宁两位公主,手里拿着风筝。
随着人奔跑带起的风,手里的风筝慢慢被风托起来。
我拍手称快,以为这鹞鹰儿能和天上那些长了翅膀的鸟儿一样高高的飞起来——
结果太监一旦走得慢些,或者到了拐弯的地方,风筝就一下栽了下来。
今天的苦斋比往日更加活泼,他仰着头,看着我被太监们抬在高处,手中高高举着的风筝,风筝半透明的宣纸上鲜艳的色彩被阳光晕开,落在他的脸上。
我紧紧盯着他的表情,想看他笑一笑。
“殿下,我来替您放飞吧。”
苦斋伸出手,终于开了口。
什么嘛,你想要就直接开口和我说,我也不是不给,为什么总是要装得对我好的样子?
我故意把风筝抱在怀里,就是不给他,苦斋有些尴尬地缩回了手。
我轻笑出了声,毕竟只是逗逗他,连忙命人取来备用的小风筝。
“你来教孤怎么放风筝。”我从步辇踏下来,把衣服挽起来:“闲杂人等都散了吧,挡着孤的道了。”
大太监李丰还想劝我几句,被我一句话堵住了:“难不成孤在你们心里还是个走路会摔跤的奶娃娃?”
甬道是聚风的,太监和侍卫们被我安排贴墙站在两侧,没了人挡住这风,手中的纸鹰又渐渐活了过来,挣扎着想从我的手中飞走。
苦斋小心翼翼地从我的手中接过小风筝。
他个子很高,身材瘦条但是不干巴,在奔跑时雪白的皮肤会泛起粉色,眼睛大且驯良,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沉默的剪影。这让我想起来父皇曾经送给我的一匹汗血宝马。
小风筝在他的手里摇摇晃晃地升起,安宁和安乐张大了嘴巴,看着那小小的纸片变成天边的光点。
他此时慢慢停了下来,我很着急地在后面提醒他:“再不跑,它又要落下来了!”
他转过身,脸上还挂着汗,薄唇一张一翕吐着气,热气腾腾的,整个人充满了生气,指着天上那纸鸢笑道:“不会的,这时候有风带着它上天。”
我就说,他笑起来很好看。
苦斋察觉到了我的视线,顿了顿,想起自己忘了敬称,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殿下……”
我不甘示弱,这次从甬道最尽头,一手高高托着纸鸢,拼尽全力朝他奔来,然后借风的那股力量,一下子松了手。
风筝摇晃得很厉害,但是好歹真正飞起来了。
苦斋眼疾手快抓住了风筝线,我看得见快速抽出的风筝线擦出的血痕,很扎眼。
“殿下,风筝要时时拉住,一直纵容它飞高就会落下来。”
苦斋的话又一下子让我从幻想中跌落下来,
他是我的臣子,是我手里牵着线的风筝,我刚刚在对他幻想着什么?
苦斋望着我手中的风筝,轻轻叹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就在我的风筝即将超过他时,突然凌空破出两只箭矢,正中我手里那只刚刚腾飞的纸鹰,我手里的线一松,紧接着那只雄鹰再也无法乘风而起,直直地栽在了地上。
“保护殿下!”苦斋和李丰同时吼道,侍卫冲上来把我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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