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京城烟云
苦斋说:“我没有想到,齐国竟然有如此多的人,想致本国太子于死地。”
我说:还能比你多不成?
苦斋摇摇头:“不一样,想杀我的人都在明处,而想杀殿下的人都在暗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何况我还有殿下,殿下却没有先皇庇佑。”
这些话我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
苦斋幽幽地叹息道:“殿下,齐国要变天了。”
院子里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向我汇报,今天太后又亲自移驾来东宫,殿下快下来整理整理衣服吧,您的衣服上都蹭上了墙灰。
太后最近和我亲近得异常,几乎日日都有接触,我与苦斋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出心里的猜测。
平日里我敢拦太妃,却不敢拦太后。
皇祖母德高望重,她的威望不仅仅局限于这小小的皇宫,大到各路王侯,小到走卒贩夫,即使是先王也要让她三分。
每当听见她的那根沉重的拐杖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时,即使隔着一堵墙,我都忍不住打哆嗦。
“兆延,快过来给皇祖母看看。”她很亲热地对我说,见我精气神不如以往,说:“瘦了许多,太医有办法了没有?”
我摇摇头,这一月有余,什么稀奇古怪的汤药我都尝试过了,可是还是说不出话,嗓子眼里发甜。
“可怜。”
太妃们很快和太后闲聊起宫里宫外的事情,诸如什么花开了,哪里又发生了瘟疫,谁家有意要结识大皇子。
我想,这些话明明去哪里都可以讲,为什么偏偏要挑在我的房里闲聊。
紧接着话头一转,她们突然又聊到那一根被拖上大殿的白绫,聊到皇陵里那日的风和阳光,她们聊起了我那早逝的母后,聊起那四个血红的棺材……
太妃们叽叽喳喳的自说自话,宫女们鞋底划过地板的声音,风吹过窗户的声音,外面还有几只家雀的声音,吵得我听不清任何有用的信息。
所有的噪音像一只大手一样积压着我的脑仁,将里面残存的理智都挤了出去,我已经无法忍受。
我猛地跳起来。
都给我滚出去!你,以及你,都给我滚出去!
我冲过去,把小桌都掀翻了,连带着茶盏摔在地上,四溅的茶水和瓷片,把那些养尊处优的妇人吓了一跳。
果然一瞬间房间里叽叽喳喳的太妃们都安静了下来,主动挑起话头的李美人铁青着脸等待着太后发话。
这些女人以为我如此鲁莽无礼,便会受到太后的责骂……她们完全错了,毕竟我是太子,太后不会为了区区几个后妃而责骂太子。
太后还在不动声色地喝着茶,就好像没有看见我突然间爆发的怒火。
我取得了胜利,抱着手臂重新回到座位里。
房间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阳光从窗户的木栏间投进来,光影落在横平竖直的青色方砖上,好似一张无形的棋局,我与太妃是棋子里对立的两方,只有太后是执棋人。
“殿下到了该抹药的时辰了,还请娘娘们避嫌。”苦斋垂手站在我身后,像是我的影子一样,率先打破了僵局。
太后叹气摆摆手,把那些妇人都赶走了。她还是坐在屋子里,我不得不走到偏厢的角落里,松开衣领,让侍女把药涂在我的喉咙和胸口。
今天的侍女很面生,一副不会伺候人的蠢样,磨蹭了许久才替我穿好了衣服。不过这也正和了我的意,我想等我涂好药膏穿戴整齐回到大厅里时,太后也该到了焚香祈福的时候了。
可是我失算了,太后仍然坐在我的宫殿里,默不作声地品着茶。
“兆延,皇祖母知道你心里委屈。”她开口说,“可你不该和这些女人发脾气,选择兆文不是她们的错。”
我委屈什么?我反而好奇了起来。
“你父亲将齐国交在你大哥的手里,也是迫不得已。”
我坐在太后的膝下,她用摸狗的姿态,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
太后说:“无论他们怎么跳,兆延永远是大齐的太子,以后也是大齐的天子,皇祖母不会任由这天下继续乱下去的。”
我说,皇祖母,放我去做个自由自在的亲王吧,这皇宫里太安静了,我睡不着觉。
太后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我的脸,扬扬下巴示意苦斋替我传话。
苦斋与我对视了一眼,脸不红心不跳地曲解道:“殿下说,大皇子协政乃先皇遗诏,他做儿子的不敢有怨言。”
太后点点头,我知道这老太婆根本不在乎我想说什么,她只在乎她想听的。
苦斋最大的用处便是替我哄太后开心,一想到此,我甚至愿意一辈子都不开口说话。
“殿下还说,自从先皇遗诏被公开后,无论是仆从还是宫里各项事务,对太子宫里都怠慢了许多。太子念及长兄处理政务操劳,可能没有精力过问这些小事,已忍耐多时,只是最近……”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他,拼命地朝苦斋使着眼色,他编了这么多事情,就不怕我砍了他的脑袋?
“太子母族远在边疆,原以为太妃们能爱护皇嗣,没想到竟然会落到无人依仗乃至毒杀太子的田地,还请太后明察。”
没想到太后闻言面色一沉,随即让仆从门关好门窗,只留下我与传声筒苦斋两人。
“发生下毒这种事情,确实是哀家的疏忽,哀家已替你处置了下毒的仆从和涉事的太妃,再追究就过火了。”
什么下毒?这皇宫里究竟背着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我堂堂东宫太子被人下毒,直到犯人被抓才知道自己受害?
苦斋就跪在我与皇祖母的对面,垂着眼睛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与东宫有来往的只有兰贵妃,她也已承认,如今已经被哀家打发去了冷宫等候发落……太子还有什么想和哀家说的?”
听到兰贵妃的名字,我喉头一动,心想这讨厌的女人终于要伏法受诛了,但是我却高兴不起来。
母亲说要兰贵妃好好照顾我,要我护着她,我也不敢忘。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说,儿臣还想要皇祖母宫里新栽的绣球树,白茫茫一片好不漂亮。
苦斋假装没看见,但好在太后明白了我的意思,笑着摇摇头:“绣球花寓意不好,但是哀家宫里还有一尊东海进贡的珊瑚,很适合用来解闷,明日叫人送来。”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尊菩萨,东宫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我转过身,苦斋躲闪不及,被我一巴掌掀翻在地,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巴掌,我怒斥道:“你刚刚和太后在胡说八道什么?”
“是殿下该说的场面话。”
我冷哼道:“自作聪明。”
他的脸原本是苍白而瘦削的,因为这一巴掌迅速红肿了起来,看起来居然有点可怜,我看了心里难受。
但是苦斋的僭越与冒犯已经严重触及了我的底线,我不会任由自己的心软作祟而不惩罚他——这是父皇曾经千叮咛万嘱咐的话。
苦斋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那双形状漂亮的狐狸眼里还是一片平和,低声附和道:“殿下教训的是。”
我为他的平和顺从感到庆幸,因为他的乖顺为自己免去了一场皮肉之苦;但是我同样为了他这近乎于死人一样没有情绪波动的内心感到悲哀,他的不生气使我感到生气。
我踢了他一脚,恨声道:“你会生气吗?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给谁看?你说话。”
我有时希望他像个正常人一样会委屈,会说会笑,像个活人一样。
但苦斋垂下眼睛道:“殿下何苦把气撒在我的身上。”
我知道宫里的太监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在看苦斋的笑话,打苦斋是我最不愿做的事情,所以我干脆调转火力找起了太监们的麻烦。
“都去屋后各领五十大板。”我的目光扫过那些太监:“宫里发生了下毒的事情,你们瞒得真好,这次我罚得轻,下次就没有这种好事了。”
为首叫李丰的太监辩解道:“殿下,不是我们想瞒着您,是因为那宫女刚出现在东宫就被苦斋大人发现了,审讯后就地杖毙,所有相关人员都被关了起来。您刚刚受了惊吓,我们下人也不敢把这些事情报给您啊。”
我冷笑一声,知道这些自作主张的事情都出自我的宠臣之手,他在东宫依仗着我的身份,能做一些他僭越身份的决定,看来我还是过于纵容他了。
但今日已经给了他教训,再训只会积累怨气。
苦斋还是像无事发生一样站在我身侧研墨,掌印已经淡下去了,但还有些肿,我抬起眼睛偷偷观察他的神色。
他会疼吗?会怨恨我?还是会偷偷难过呢?
他发现了我的视线,停下来等候我的吩咐。
但这些我都没有问出口,我说:“备轿,我要去冷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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