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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大人的世界的确很复杂呢


不过是小孩子奇妙的好奇心而已。

        伏黑甚尔这么觉得。

        然后他就不断的遇见这奇怪的小鬼。

        ——在她母亲的公关店、在人声鼎沸的赛马场、在他处理完咒灵后的巷子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可没功夫陪你这个小鬼玩过家家,我可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

        在这个阴雨天的巷子里,伏黑甚尔在解决咒灵后又看见了少女,于是他在这许多次的偶遇后第一次和云间空说话。

        再繁华的城市也会有无人问津的阴暗角落。

        云间空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与狭窄的巷口只有一步之遥,健硕高大的男性站姿放松,表情不耐——他对这些日子总能遇见云间空这件事已经没有了耐心。

        “……如果让伏黑先生感到不悦我很抱歉,”身穿浅色洋裙,打着精致黑伞的云间空彬彬有礼道,“但是除了这次是我主动找您的,其它时候确实是偶遇。”

        “哦?”伏黑甚尔对这种说辞不置可否。

        “希望您不要忽视我的母亲,”少女十分冷静的对明显不相信自己的男性说,“您和我母亲的行动轨迹有很大的重合——您应该明白,大人们的消遣总是大同小异。”

        可是大人也不会把小孩带进自己消遣的地方。

        即使伏黑甚尔再没常识,也知道会把自己的孩子带入这些场所的父母少之又少。

        “你能看见吧?这个丑东西。”

        黑发男性在细雨中肯定对方能看见常人无法目睹的存在。

        “如果您说的是在您肩上的咒灵的话,”穿着考究的黑发少女如实回答,“我确实能看见。”

        危险又强大的男性问一直观察他的少女:“既然你能看见,就该明白我不是那些无知的普通人,如果你是对这点感兴趣的话,那也该从我身边消失了,小鬼。”

        “我并非对这点感兴趣……事实上,能否看见咒灵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一件特殊的事。”

        云间空疑惑对方为什么会产生误解。

        “那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伏黑甚尔也不和小鬼纠结这些没意义的事情,直接单刀直入的询问。

        这个阴暗的小巷,一边通往繁华大道,一边无人问津,只有雨水一视同仁的降落。

        伏黑甚尔当然没有伞,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隐约贴服在如山丘起伏的肌肉上,顺着发丝有水珠滴下,落在他带着伤疤的嘴角。

        他的漂亮与危险同样醒目。

        云间空往巷子里走了几步,被伞沿遮住的面容完全暴露在男性碧绿深沉的眼中,少女毫不掩饰的将探寻的目光停留在伏黑甚尔身上。

        “我只是想知道……伏黑先生什么时候会想要死去呢?”

        “哈?”伏黑甚尔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甚至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在解决咒灵时有没有受伤以至于这小鬼认为自己命不久矣——但他毫发未损。

        “小鬼,你在说些什么奇怪的东西?还有上次也是,莫名其妙的,”黑发碧眼的男性扯出狰狞的笑,“我啊,赌马还没赢过一次,可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呢。”

        “您说您不想离开这个世界,”黑发金瞳的女孩歪了歪伞,侧耳倾听街道另一头喧哗的声音。

        “……可是您也无所谓活着不是吗?”

        “什么?”伏黑甚尔皱了皱眉,不明白这小鬼想说些什么。

        “我从见到先生的时候就在想——”

        云间空把视线又放在淋着雨的男性身上,“您是世界的流浪者,对生命不抱希望,既轻视自己,也轻视他人……这样的您,一定会在某一刻悄然死去。”

        “你懂什么,大人的世界复杂的很呢……就算我是个烂人,也会活下去的。”

        “您看,您在公关店里收获了不少夫人的芳心,然而却视若无睹;您赚了不少钱,却在赌马场里大肆挥霍;

        您夜夜笙歌,您居无定所,即使衣着光鲜,然而灵魂没有归处——您就像一具空壳。”

        这时的云间空远没有以后爱笑,大部分时候都是无波澜的平静——这在一个孩子身上显得违和的从容淡定,在她身上却并不突兀。

        或许是因为她的金瞳总是太过高远的注视人间,于是这点平静就变得纯然。

        她对观察的对象坦然说出自己观察的结果:“伏黑先生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所以我想见证您终将到来的死亡——”

        “……无稽之谈。”伏黑甚尔的表情变得危险,他不在乎被人看透,却也会心生不悦,“就算我死了,也和你没关系吧?”

        “世界上不只是新生和希望是美丽的,先生。有时候,一些生命的落幕会更加瑰丽。”云间空安静的解释。

        “我只是想见证一场星辰的陨落。”

        “你想见证我的死亡?”伏黑甚尔渐渐笑起来,“真是个奇怪的小鬼。”

        他见过不少奇怪的人,但这个有着金色眼睛的少女令他感到格外奇怪。

        或许是因为那个女性对他说的话,也或许是他自觉云间空并不能给他带来威胁的原因,于是他玩笑般的问她。

        “如果我一直不想死呢?你要怎么办?杀了我吗?”

        一连三个问题丢给少女。

        于是伏黑甚尔看见那个金瞳的小鬼缓慢的眨了眨眼睛,像在思考,然后缓缓的露出了这次见面的第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温柔又通透的微笑。

        “如果能一直活下去,那不就太好了吗。”

        黑发碧眼的男性看着不过才到自己腰腹的少女接近自己,把伞往自己这里递了过来。

        “我认为人类的死亡并非终点,不过是从一颗星辰,踏上另一颗星辰的路。”

        到底还是年少的孩子,可以将人类恐惧的残酷死亡描述的浪漫不已。

        她说:“但是如果一直生活下去,即使世界以荒芜和刻薄相欺,也会遇见灿烂的事。”

        伏黑甚尔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个给他带来奇特感觉的少女,这一次他清楚的看见了在晦暗天色下依然熠熠生辉的眼睛。

        ——那里什么都没有,他觉察不到关于任何热切的、失望的情绪,她只是在看着自己。

        伏黑甚尔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平静的看着了。

        就算他再强禅院家的人也视他如垃圾,孔时雨知道他会为自己带来利益钱财,咒术界听过他名声的人避之不及,那些女人热切痴迷他的外表……

        伏黑甚尔只在很短暂的一段时间里被温柔包容的注视过,也很快如泡沫破碎。

        云间空和其它人都不一样,她既不鄙夷,不热切,也不温柔。

        只是单纯在欣赏——欣赏他的外表却绝不亲昵,欣赏他枯槁的灵魂却绝不慰籍,欣赏他被现实磨钝的尖锐利刺却绝不再次打磨。

        如同神明在云端平等的俯瞰观察众生。

        是并非凡人该有的辽阔宽广。

        于是伏黑甚尔又问:“即使看不见你想见证的星辰陨落?”

        见男性不接过自己的伞,云间空也不强求,只是退后一步,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如果是几年后的云间空听到这句话,她会感到小有遗憾,但还是会坦然放弃。

        因为那时的她已经接受不是所有的花朵凋谢都在眼前。

        但是现在的云间空不懂得什么是人有力尽时,不懂得总会有她无法目睹的盛大烟火在无人处绽放。

        她还有所有孩童与生俱来的贪婪——想把一切美景尽收眼底。

        于是十三岁的云间空听见男性的话,表情变得认真,甚至有些郑重:

        “那我就会一直看着你的,直到你或者我的死亡来临——不过那样,你就是我一个人的星星了。”

        伏黑甚尔的心跳重重一跳。

        他突然伸手接过少女手里的伞,精致的黑伞与状硕的男性格格不入,他低头对茫然的女孩露出面对富婆时的暗示性笑容。

        “你可真是敢说啊,”单手拎起少女,往巷口走,“我可是贵的很呢,小鬼。”

        踏出阴暗巷子那刻,世界变得喧闹,人们举着颜色各异的伞,或步履匆匆,或安之若素,从他们的身边经过。

        他们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不起眼的一个。

        伏黑甚尔开始留意这个黑发金瞳的小鬼。

        他好奇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小孩,为什么会有那样辽阔的眼神,会平等的对待所有人,就像那个女人说的那样——像淤泥里升起的月亮一样。

        云间空生长在充满人性暗面的黑夜里,明明直面生活的污水,却有一颗平静宽广的心,明明知道世界的冷漠与荒诞,却依然乐意为新的一轮月亮和日出欢呼。

        她是扎根于黑暗里的玫瑰。

        伏黑甚尔不知道云间空是怎么做到的——他猜测可能和这个有咒术师天赋的小鬼觉醒的术式有关。

        云间空总能在伏黑甚尔接到悬赏任务之后的战斗后出现,不管地方在哪。

        废弃的烂尾楼、戒备森严的高官宅邸、无人的深林,少女甚至并不怎么和伏黑甚尔讲话,每次出现只是看他一眼,好像在关注他是否会在这次的战斗中受伤、乃至死去。

        有时伏黑甚尔会受伤,黑发金瞳的少女就静静的看着危险的咒术杀手自己处理。

        就像她说的那样,云间空只是想注视着这个男人的死亡。

        伏黑甚尔不止接祓除咒灵的悬赏,暗杀任务也会接——只要奖金够多,他都来者不拒。

        他本以为少女在看到自己的暗杀现场时会惊恐,会害怕……毕竟她平日里待人热忱温和,一看就像是会珍重他人性命的人。

        但是没想到她只是看了一眼躺在血泊中的任务目标,就把接着目光放在了高大的男性身上,而他的手上还拿着滴血的武器。

        神情与以往并没有什么区别。

        于是伏黑甚尔就明白了。

        云间空是有着人类外表的异类。

        她确实是认真的对待每一个像她寻求慰籍的人,她也确实真挚的关注他人。

        然而就像人类会欣赏美丽的花朵,池塘里的游鱼,却不会为了花朵的凋落、鱼儿的死去而悲痛一样,云间空也不会为人类的死亡而感到悲伤。

        生命的赞歌也好、死亡的落幕也好,这个小怪物只在乎自己是否能看见让她觉得美丽的事物。

        为此可以真挚温柔的付出一切。

        她果然是扭曲的咒术师。

        伏黑甚尔确实感受到了云间空的注视,不论是受伤也好,独自烂醉也好,就算是与女性调情,云间空总会沉默的看着他。

        她并不指手画脚,也不长篇大论,只是看着名为“伏黑甚尔”的人的生命是如何度过。

        伏黑甚尔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生活依然照旧,但是就像风筝有了线,看起来并不能对他造成什太大的影响——只是在某些时候,他会突然想起来,自己是被注视着的。

        那个人不是在看“禅院甚尔”,不是在看“术师杀手”,不是在看“牛郎甚尔”——是在看“伏黑甚尔”。

        于是漂泊的灵魂有了驻足之处。

        伏黑甚尔接受了云间空的母亲付给他的客观酬劳,从金牌男公关又兼职成为了云间空的“武术教练”。

        “云间老板知道你的事吗?”黑发男性在知道云间空母亲雇佣自己的名头时,意有所指。

        “……她是个好母亲。”年少的云间空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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