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狗子
云连枫神骨震颤，一时间别说战斗，就连站都站不稳。
好在旁边身体躺平的除妖队心还没有躺平，终于找到了证明自己玄夜道精英队伍的机会，一窝蜂涌过来围在云连枫身边，替她解决了试图偷袭她的虚弱后的染色人。
染色人被法术打散，又化为魔气，落入海中。
就连传闻中能够克制魔气的雷、火属性法术的攻击都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除妖队修士抱歉道：“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云连枫无力回应。她双手拄剑，闭上了眼睛。神识内察，她的神骨一点点变得虚化，就像是用墨水画的符，一点点变淡了。
她隐约感到无数光影自她神骨之下涌出，却什么都抓不住。
以任何一种方式入道的修士都知道，神骨是勾连灵力经脉与神魂的桥梁。人可以没有灵根，没有灵根只不过会作为凡人度过庸庸碌碌的一生。但不能没有神骨，修士缺了神骨便不能修行，凡人缺了神骨便会手脚无力，什么事都做不了。
云连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神骨慢慢变淡，最终只剩下一缕缥缈的雾气。
无尽的空虚从消失的地方涌上来，拽着她往下沉。
云连枫从骨龙的记忆中感受到过类似的空虚，她当时附身在记忆里的苏长明身上，感受过失去灵根的空虚。
但那时候的空虚，对比起现在，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紧随空虚而来的是满无边际的悲伤。
她仿佛独行于浩渺无际的云海之上，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悲苦。
但不知为何，她却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隐隐的，她听到了此起彼伏的犬吠。她却无法对犬吠做出任何反应，只把它当做背景，漫步于漫天星辰之中。
云连枫觉得自己在找寻着什么。
直到她走到云海尽头，看到了盘曲着身体封锁着日月的龙。
云连枫听到自己说：“我来取日月之力。”
巨龙张嘴，它的声音却变得模糊不清。
云连枫再度看到了自己的神骨。它不再是雾气，而是一簇飘摇而起的大火。
太阳真火。
云连枫看到太阳真火凝聚在一起，重新铸造出了她的神骨，而后重塑了她满身灵骨。小小的金丹在灵骨的映衬下黯然无光。
她睁开眼睛，只见水天交接处旭日破晓，云如火烧。
除妖队跟三人组横七竖八躺在沙滩上，将白色的沙染上了血。
唯有犬吠阵阵。那是化而为狗的渊守剑踩在海水中，逼迫着魔气，不让它上岸。
海中的魔气凝结成了一个三米高的染色版穆年台，凶神恶煞，十分可怖。
云连枫只觉得全身每一处血肉都在烧。
她站起来迎向染色版穆年台。黑狗见状，一边耀武扬威朝魔气吠叫着，一边跑到云连枫身边，用力摇尾巴。
云连枫拒绝了黑狗剑的讨好，也没有结出穆年台教给她的封印。
她空手舞剑，无形的剑意飞出，将脚下海水生生削薄了一层。
空间热到扭曲。
魔物咆哮着挥了一剑，却被云连枫的无形剑意弹了回去。
云连枫轻声道：“渊守神才不会做出这样模样。他再愤怒，也会维持君子端方的姿态。你简直是在抹黑丑化他。”
云连枫踏浪疾行，跳到魔物脑袋上，按住魔物的头。
被热醒的除妖队修士：“小心！那里根本不是它的弱点，你应该……”
下一瞬，整个魔物都成了熊熊燃烧的人形大火。
战斗经验丰富的除妖队修士：“这样不行，它会转化成魔气藏进海里扑灭火焰。”
他说话的同时，魔物散成漫天火光，落入海水之中。火焰在水下依旧燃烧着，并且越烧越旺。
云连枫：“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肿着脸的除妖队修士：“没什么，是我太废了。”
云连枫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坐在海面上看着魔物燃烧殆尽。
就在这时，除妖队修士期盼了一晚上的千里传音符终于亮了起来。
对面：“我们终于找到破解魔气的法术了，你们还好吧？”
除妖队修士：“……谢谢，不需要了。指望你们，我们昨晚上都被收尸好多次了。”
“你们还活着？”
“当然。我们遇到了一位特别厉害的能人。”
云连枫瞥了一眼那边，心想她大概率不是个人。
她看到太阳真火凝成了自己的神骨，与之前的神骨别无二致。她看到自己本身的骨头莫名烧融，然后火焰汇聚起来熔炼成新的骨骼。
她发现可焚烧一切的真火可以在她体内游走，不会把经脉烧毁。
她醒来时五脏六腑正在燃烧，而后以火塑型。
她记起梧桐树灵跟她说，苏长明拜托树灵万年后去她陨落的地方捡一个小孩。
她不知道苏长明是如何做到的，但她大概是苏长明用太阳真火做出的妖，身上带了点障眼法，所以没人发现真相。
如果不是穆年台教她的法术实在太强，超出了她承受的范围，震碎了之前的神骨，那么她只怕还会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人。
认清自己的那一刻，她神魂之中骤然多了无数种如何发挥自己最强战斗力的想法。
也是，她本就是真火汇聚而成的妖，使用真火对她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仅如此，拥有绝无仅有的修行天赋、以日月为眼瞳、发烫后再也无法转变为黑色的眼睛，放在她身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至于刚刚神智恍惚之间为什么是以苏长明的视角在说话，当然是因为这几日了解到的往事太多了，她在骨龙的记忆里还亲自附身到苏长明身上过，神智恍惚时候做出的事情哪里经得起深究。
云连枫啧了一声：“我真是一只完美的小妖精。”
除妖队的修士：？
这就是传说中灵力紊乱走火入魔的症状吗？
之前他们拦着不让大显身手的人把魔物干掉了，他们自己却无所事事躺在沙滩上，实在不应该。
除妖队留了一个修士在岸上举着千里传音符汇报情况，余下的人潜入废墟进行排查。
云连枫站在海边。
由于这片区域中大半海水都被她震碎神骨的那一招蒸发，现在浸泡着废墟的水分别是从五河汇聚的大江里与其他的海域中倾泻而来的，堪堪没过水草横生的屋顶。
被穆年台亲手掩埋千年的旧事就这样发掘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不知那位因为除魔而名扬天下的神尊是悲是喜。
云连枫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为他感怀，打算回到客栈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去望海崖走一遭。
只是有东西是她不再需要的了。
她低头看着黑漆漆的剑狗：“我知道今后的剑道该如何修行了。一路上多谢你的陪伴，我与你属性不合，你还是回你主人身边比较好。”
黑狗嗷了一声，飞奔过来扑进她怀里，明显是舍不得。
云连枫摸了摸狗头：“你跟你主人分别了万年之久，你就不想他吗？”
黑狗猛烈摇头，团在云连枫脚边，呜呜低吼。
云连枫没想到渊守神的本命剑居然说不要穆年台就不要穆年台了，古怪道：“你到底是谁的本命剑啊？”
黑狗装聋作哑，就是扒着云连枫的脚不起来。
一人一狗正纠缠着，海中忽然漂起一个巨大的头骨。
除妖队修士受到惊吓：“我们对付不了魔气就算了，这种骨头上没有附着丝毫不祥之气的骨头，我们一定可以拿下！”
云连枫：“等等，这是海龙的遗骸，它为了压制魔物，耗尽了自己的魂魄。”
奈何说话的速度没有除妖队修士伸手的速度快。
其中最快的一个已经一掌击打在龙骨上，白森森的骨头受到震颤，颌骨一张，一粒晶蓝的龙珠从它嘴里滚落出来。
刹那间，海上腾起雾气，映着熹微的晨光，将远古时的场景搬了过来。
雾气中出现一座正在修建地基的小城，地基是一种产自海底的沉礁所制，上面刻了阵法，可保城中居民不受外界魔物伤害。
与地基的纤毫毕现相反，城中的人只是模糊的黑影，看不真切。
一名白衣束发的修士便格外显眼。
他跌跌撞撞走在人群里，逢人就问：“长明呢？”
人们给他指明了方向，他便匆匆跑过去，脚步凌乱得不像是个修仙的人。
终于，满是模糊人影的城池里出现了一抹艳丽的红光。
穿红衣披银甲的苏长明坐在火堆边，笑得毫无形象。
她的身边，一个凡人少年正烤着兔子和鱼，展现着落魄生活所练就的厨艺。
白衣修士停了脚步，走得近了一些，依稀听到了两人的谈话。
他们在说破庙的哪个角落暖和，在说哪个季节的田鼠肥硕，在说哪种眼神的野猫最容易抢乞丐的食物。
在说穆年台不曾知晓的人生。
他停下脚步，神色茫然。
仿若匆匆归家的旅人发现自己的家只是大梦一场。
还是苏长明注意到他，朝他招手：“来尝尝他的厨艺。”
穆年台走过去，却没随苏长明坐下：“他是？”
苏长明笑嘻嘻道：“这可是我在路上发现的宝贝，有他在身边，再大的灾厄都不难熬了。”
穆年台听出了些许别的意味，生硬道：“他不过是个凡人，你还未达修士的巅峰，他的寿元就耗尽了。”
凡人少年停住了正在料理兔子的手，冷冷盯着穆年台。
双方剑拔弩张。
只有缩在苏长明身后的小龙看不懂氛围，爬上苏长明肩膀，去够淅沥滴油的烤兔子。
苏长明把小龙按回去，安抚道：“还没到最香的时候，再等会儿。”
小龙咿唔扭动着，看样子不是很有耐心。
苏长明道：“是凡人又如何？遇到他，我此生此刻快意足以，百年后的事情百年后再说。”
“他不能在你的修行上有所助益。”
“我求个真心待我的人陪我，要助益做什么？穆神仙，你怕是在名门大派里呆久了，习惯了把人当修行资源。”
穆年台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回头：“赤谷派沉海了。我做的。”
这句话却没引起什么波澜，三人间只有柴火哔剥的燃烧声。
穆年台猛然转头，似是不再想跟她相处了。
苏长明稍微放软了语气：“你来都来了，不一起吃个饭吗？”
穆年台脚步不停。
他背上的本命剑却动了。
那漆黑的长剑化身为狗崽，挪动着四条短短的腿，哒哒跑到苏长明面前，对着烤兔腿流口水。
场面一时寂静。
苏长明拿起烤架上的兔子，给小龙和狗子各自撕了条兔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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