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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年少对白(十四)


灿烂的秋日黄昏,横滨的云如火焰一般涌动在天际。

        我停在橱窗前,和玻璃中隐约倒映出的少女对视着。她穿着学校制服,洁白的长袖上衣、乌黑的及膝百褶裙,脚上是同样黑白色系的短袜和小皮鞋,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正满是迷惘地看来。

        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挥之不去的违和感飘荡在胸中,我低头看了眼衣领上别着的黄铜校牌,但上面的字迹都被磨去了,只剩下模糊擦痕。

        刚散学的少男少女们三三两两结伴,嬉笑打闹着自我身后走过,我握紧书包带,转身注视他们远去。

        晚霞倾倒进海面,梦境似的光辉随风拂来,稍微吹醒我混乱的头脑。我恍然,用僵涩又微弱的声音呢喃到:“该……回家了……”

        是啊,不管之前从哪里走来、还要到哪里去,回家一趟总是不会错的。不懂的事去问问父母就好了,一味待在原地苦恼可没用。

        打定主意的我迈开步伐。

        热热闹闹的商业街被我抛在身后,街景、人群都逐渐消失,仅有我一人踏上了熟悉且寂静的小道。什么声音也没有,然而我完全不害怕。

        一步一步稳稳向前走着,我的思绪慢慢放空,却在彻底沉入空白前瞥见了一抹黑色。

        那是少年飘扬起来的黑衣一角。

        从身后追来的他转瞬奔至我手边,像是经过了一场长途跋涉、或者临时加测的百米冲刺似的,呼吸急促,一头黑发乱蓬蓬地四翘着。

        明明不认识他,情感却剧烈动摇起来,分辨不出喜怒,只是不断沸腾鼓动,以致淤塞了胸臆。看着努力镇定还是现出仿徨情态的他,我不禁放慢步伐,和他搭话。

        开场白是一通关于天气的寒暄,不知不觉问到各自的目的地。

        他没有回答,反问我:“你要去哪里?”

        我理所当然地答到:“要赶快回家才行,爸爸妈妈等我很久了。”

        听到这话的少年一顿,抬起一直低垂的头看我,鸢色眼眸像是要落泪了,仿佛即将被丢弃的孩子。

        “不要回去。”他说着过分的提议,却因为声线发抖更类似怯弱的恳求。

        我已经能看到院子里茂密的枣树,一树红果犹如斑斑血迹,在秋风里摇摇欲坠着,听到他的话,不由得吃了一惊,恍惚又生出难过。

        “爸爸妈妈在等我……”我的回答迟疑了,走得越来越慢,但还是向前方迈开步。

        “别回去,”少年背着夕照,残阳如血,西沉入他眼眸,烧出盈盈的泪光,“……求你了。”

        他声音这样低,几乎像暮春花朵的凋零、蜉蝣离水的振翅,我不得不全神贯注才能听清楚。

        被震慑的我停在了院门前。

        屋内父母正欢声笑语谈论着什么,忽地,妈妈念叨到:“寻光怎么还没回来?”

        爸爸笑说:“今晚做了她喜欢的炸虾和烤鳗鱼,再不回来,我们先吃,不给她留。”

        餐厅里的香味和爸爸的调侃一起飘出虚掩的院门,我的手已经搭上门扉,只需要轻轻用力就能推开。

        可少年轻轻叫了我一声。

        ……啊啊,算了。

        我认输地垂下手,缓缓转身看向他。

        晚一点回家也没关系,爸爸妈妈不会生气的。但是这个人……

        握住他伸来的手,我弯起眼睛笑了。

        ——要是留下他一个人,总是不放心。

        剧痛侵占了每一寸神经,连呼吸都变得奢侈。我躺在一片寂静中,意识轻飘飘游荡着,好半晌,隐隐约约听到谁的声音。

        被这声音牵引着,身体终于有了些实感。

        某种金属容器正反复尝试将腥苦的液体灌入口中,但没了我控制的嘴紧闭着,使那些液体徒劳溢出唇角。隔了一会,金属容器撤开,带着寒意的柔软物体贴了上来。

        我浑浑噩噩,被撬开齿关后才艰难吞咽了几口苦涩的液体,恍然不过片刻,再度昏沉睡去。

        恢复意识时,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天花板。

        老旧灰暗的水泥造物,让回到十五岁后那个清晨的记忆潮水般涌来,我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安全屋里,但定神仔细打量,这地方比安全屋简陋狭小得多,看起来像某种地堡。

        金属的行军床仅容一个人平躺,上面垫了层作战服,不太感觉得到伤口痛的我虚弱地转过头,见到坐在床边不远处的治君。

        他应该有一阵没合眼了,不知道又去哪里苦战了一番,即使没有外面的作战服也看得到大片血污,在篝火的照耀下暗沉得触目惊心。

        我轻轻皱眉:“……治……”

        干涩的喉咙无法顺利发声,然而治君依旧瞬间抬头看向我。火焰的影子摇曳着,我对他扬起浅浅的笑,微微抬手。

        治君定定看了我半晌,忽地长舒口气,顺从地走到我身边半蹲下去,握住我的手。

        “光小姐。”他的嗓音也是哑的。

        失血过多让我微微颤抖着,头脑发木,重点全错地反驳:“我的名字是甘、寻光,不是甘寻、光啊,治君。”

        “已经不用寻找了,”治君垂眸凝视我,冰冷的指尖落在我额发上,仿佛蝴蝶停栖而下,“光小姐。”

        直到他趴在行军床边沉沉睡去,我才后知后觉品出这话的意味。

        那张仍未长开的脸庞就倚在我手边,合拢的眼睫于火光中投下纤淡影子,一点都看不出清醒时挥之不去的冷寂气质。蓬松的黑发让他显得比十五岁更小,像只流浪已久的猫,总算肯在我身旁暂且休憩。

        我若有若无地用指节贴了贴他恢复几分温暖的脸颊,悄悄抿唇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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