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血
在决定要去寻找回到木叶的方法之前，我把一切都安排好，全部交给了小松。
很明显，我并没有打算带着他一起去。
且不说自己寻找到的穿越点安不安全，光是寻找的过程中会遭遇到的危险，就足以吓退一波人。
陪伴了小松二十多年，虽说是把他当儿子养的，可孩子长大了终究要离开父母，我不可能一辈子陪在他的身旁。
而且最近我渐渐发现，他对我有些过于依赖了。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果然，在我告知小松我要自己一个人离开的时候，小松睁大了眼睛，一向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看上去成熟又可靠的青年，眼中有了一丝软弱的惶然。
“母亲你要丢下我？”
我摇头，“不是丢下你。我只是要去找你父亲。找到他之后，有机会我会回来的。”
他拉住我的衣袖，低头久久不言，半晌，才低低的开口。
“那如果没找到呢？你就永远不回来了？！”
他手指青筋暴突，几乎要用那双看上去只应该握着书卷的漂亮的手，抓破我的袖子。
我皱着眉头，看着表情隐藏在阴影当中的小松，觉得有些不对劲。
“小松！”
他浑身一震，猛地松开手，棕色的眼睛使劲闭了闭，然后睁开，情绪恢复了正常。
“抱歉，我刚才失态了。”
我蹲下来，右手搭在他肩膀上，眼睛与他平视，认真的看着他，“小松，很久之前我就想说了，你有没有发觉，最近自己的情绪很容易失控？”
他怔了一会儿，才垂首。
“啊。连母亲你也发现了吗……”
我叹了一口气。
“小松，你是我的孩子，我最关注的就是你，怎么可能会没有发现你的不对劲。”
他手渐渐握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被母亲从尸体堆里扒回来，我就觉得，身体里好像多出了好多同时存在的情绪。怨愤，憎恶，恨意啃食着我的内心；惶恐，惊惧，怀疑占据着我的脑海；懦弱，逃避，孤独左右着我的行为……各种各样的想法几乎要将我撕裂。”
“小松……”
“母亲。我觉得，我可能找不到最初的我了。”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知道吗？在被自己全身心信赖的战友背叛的时候，那时候的我究竟有多么的绝望。三十四刀……从来没有人可以在我身上留下这么多伤口，可是他们做到了……他们喊着‘怪物’，明明已经确定我没有了生机，却还是放火想要烧掉我……”
那时候的他，躺在冰冷的尸堆之上，双目无神地望着晦暗的天空。
年幼时无数次死亡的经历，一时间齐齐涌上心头。
对伤害他的人的恨意，对排挤他的人的怨怼，对背叛他的人的愤怒……所有黑暗的情绪全部爆发出来，郁结在他已经死亡的，血液停止流动的躯体中，久久不散。
他想起以前，每次经历过极致的痛苦之后从死亡中清醒过来，他都会否定前一个自己，他认为那样的人生太过失败，然后会向着另一个方向去努力，去成长……
可是每次都摆脱不了同样的结局——死亡。
这样只会伤害他人的世界，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吧……
这样只会背叛他人的种族，没有延续的可能了吧……
这样的想法，盘踞在他的脑海中。
明明已经死亡，却让他觉得，这个想法能够让他重新沸腾起来。
黑气从他的凝结的血液当中渐渐扩散，张牙舞爪的侵蚀着他，让他的身体愈加冰冷，他几乎能够感受到，充斥着他身体的破坏欲望。
以前无数次的死亡之后诞生的无数弱小的人格，从来没有能够压制住主人格的，所以，他仅仅以为，那些想法，懦弱的也好，良善的也好，甚至淡然的，极端的，乐天的，消沉的……都只是偶尔出现的情绪而已。
但这次，他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真的变了。
暴虐的，漠视生命的，充满负面情绪的综合体。
有一个新的人格，诞生在了他的身体当中，甚至能够对他的主人格产生这样深刻的影响。
陌生的情绪主导着他，想让他爬起来毁灭世界。
但脑海中却总有一个声音在跟他说着话——
“小松你看，花儿开的多好看，美丽的生命，这就是活着的意义啊！”
“呜哇——这才是真美味，果然小松手艺很好啊！能够做你的妈妈真是太幸福了！”
“小松，爸爸他啊，可是个心怀天下的大英雄，他最希望做的，就是能够让所有人，都过上平安幸福的日子。虽然还很遥远，但他的心愿一定会实现的……”
“小松，你要记得，不是所有人都会按照你的想法去做的。争端正是因此而生。我们不可能消灭所有争端，但我们可以选择先达成大部分人的共同想法，求同存异，才是……”
日常的，非日常的，正经的，不正经的……他最最熟悉的那个声音盘旋在他的耳边，让他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不，不是幻听，真的有人在叫他。
“小松！小松！”
他的眼神重新恢复光彩，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冰凉的身体因为那双悬在他身前的闪烁着绿光的手而变得温暖起来。
隐藏在被烟火熏黑的皮肤下的黑气，甫一接触到她的光芒，便飞速退散，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到它的存在。
“母……亲……”
“没事了，小松，没事了……”
她的脸上还带着几道黑色，那是被烟火熏燎出的痕迹，白色的剑道服早已被抹的不成样子，她抱着他，像是抱着最珍贵的珍宝。
“跟我回家吧。”
他轻轻点头，“好。”
她用带着老茧的手将他托起，背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出已经烧得焦黑的尸山。
他想起了，记忆中隐约也有这样的场景。
他在一个女子的背上，那时他感觉那个人的背很宽阔，很结实，仿佛可以支撑起他的整个世界；而现在，同样的人，同样的场景，他却感觉，背着他的这个人，是那样的弱小——
她甚至不如他高，背着他的时候，他的脚还拖在地上。
“小松，不要伤心。人呢，就是这样一种生物嘛，总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将与自己不同的人排除在外——这是寻求认同感的表现，也是恐惧不同的特征。所以啊，生活在人群中，就要学会隐藏自己的不同。”
她一边步伐稳健的走着，一边用数十年如一日的温和嗓音，安抚着他，教导着他。
“也许你会觉得这样做很委屈，不过，等你足够强大，所有人都没有办法仅仅凭借你是不同的这一点来伤害你的时候，你就可以尽情的展现自己了。”
她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笑意。
“你还小，等你长大一些就会明白了。”
趴在她的背上，嗅到熟悉的气息，他棕色的眼眸渐渐变得温暖。
“……啊。”他低低的回应了一声。
能够一直把他当做孩子的，也就是她了吧。
不过他还真像是个孩子，这么多年，居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真正弱小的，一直都是他啊。
……
血液中的不安定因子，就这么暂时的平复了下去。
在没有人察觉到的心底的角落，一个声音轻轻传来。
[切，又是她吗……]
本来只是打算借居在她的身体中，借着吞噬她的负面情绪来成长，等强大之后再占据她的意识的——当初那个绿头发的小姑娘被打，她爆发的那一次，让他看到了她的潜力——
精神力足够强大的人，情绪波动时产生的力量对他最有用，那样美味的情绪，让他的实力一下子增强不少。
可在那之后，她再没显露出那样的负面情绪过，且随着时间推移，她的精神力愈发强大，封印的力度日渐增强，甚至还在消磨着他的力量……
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的算盘似乎打错了。
再这样下去，他会被永远封死在这具身体里，反过来被她吞噬，转换成她自己的力量。
他想要挣脱，可是却没有办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摆脱封印。
他想用另外的方式害死她，然后借机逃脱，却恰巧碰上当初封印了他的那只小小神明的复归，其后，她的力量甚至能与神明的力量完美融合，用起神力来就像是用自己的力量。
这样的现实更坚定了他逃离她身旁的想法。
因为，神与魔，从来都是此消彼长。
长期的蛰伏终于迎来了曙光。
背叛。
来自最亲近人的背叛，让她的身体成为了封印龙脉的钥匙。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再次不可抑止的冒出来美味的负面情绪，再加上龙脉的神奇力量消除了她身上的封印，他才得以挣脱。
其后一阵漩涡袭来，差点将他搅碎，幸亏他机敏的将自己的力量掺在龙脉中，一起被她的身体吸收，他才潜藏在她被改造了的血液当中，平安无事的穿过了可怕的黑洞，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之后，他十分有耐心的一步步盘算，一步步实行自己的计划，按捺住自己的野心，降低自己的存在。
慢慢的，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将自己转移到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爱护的人的身体当中。
小松吗……
死了无数次，小孩子的内心早已在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滋生出了可怕的黑暗，尽管有着她如阳光一般足以驱散黑暗的笑容治愈着他，但那还不够。
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阴影。
不是所有的人，都和她一样。
潜藏在小松那与她如出一辙温和良善笑容之下的，被他自身刻意忽视的内里，是浓郁到如同黑泥一般的存在。
而那些负面的黑暗的东西，是他最好的养料。
十几年的蛰伏，他终于凭借着同样的、由背叛引发的负面情绪爆发，成功的成长为足以影响到这具身体主人的另一个精神体。
他不再是弱小的魍魉，不再是能够轻易被她的力量束缚的黑暗个体。
他的力量空前强大，一旦他能够完全占据这具不会死亡的身体，那么，他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
精神世界中，与小松有着同样面孔，却带着淡漠笑意的男子轻轻将自己柔软的刘海拢起，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眼底的漠然与恶意如同雪顶万年不化。
他为自己取了另外一个名字。
代表着吞噬一切的，代表着力量的，代表着没有人再能制约的虚无存在。
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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