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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


          这两年,平凹主编深居浅出,难得见上一面,有时一连几个月,也不在编辑部露个面。粗细事务,均是通过电话和手机短信沟通。审读稿子,也是让人送到家里,之后再差人送回。见了面就推辞说,老了,腿脚懒得动弹。我知道他又在倾力写作新的长篇小说,他不明说,我也不戳穿他。一天晚上吃羊肉泡,他吃了一大海碗,然后拍着肚子哼秦腔,声调极不悦耳,一边拍,一边说:“这叫鼓腹而歌。”我指着那个碗说:“你是廉颇呀,这么能吃,不知能拉否?”他拍着肚子,“能拉。”

          以前他可不是这样子,以前在编辑部,中午也不回家的,叫几个人打扑克,带输赢的。他嗜赌,只是赢的时候少,手艺弱些,但经济上不受大损失,超过一百元,手就不往兜里掏了。他擅长赊账,他不说赊,叫挂账。挂得多了,我买回一个小黑板,放他书柜里,每次用粉笔记上:某日欠×××元。下次再聚,他先擦了黑板上的字,再动手洗牌。我们出差途中也打,火车的卧铺,飞机的候机室,开汽车出去就把座位放倒一个。这些位置,都见证过他的挂账史。小赌怡情,方法多样,基本上是就地取材,也因时因地制宜。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是抽扑克比大小,在他跟前,我手气总是罕见的杰出。他抽到九,我一翻,就是十。我抽了二,他能找出一来。为此他撕过不少张扑克。他赢我的地方是预测,比如在街口,他说,经过的第十辆车车牌尾号是单数,或者,走过去的第九个人穿西装。他还总结过经验,说如今穿西装的主要是两种人,一种是领导,一种是农民工。打牌的时候赌钱,预测的时候赌物,这是他定的潜规则。我有好几件收藏被他抱回了家里,其中挺心疼的一个大的石印章,石头有齐腰高,石质沉着,浅褐颜色,尤其刻工好,刀法刻意讲究,他叫了两个人来抬,下楼的时候,我沿途护送着,见我阴沉着脸,他还嘲笑,“一个小副主编,家里藏这么大个印,你想夺权呀。”让他心疼的东西也不少。我给一个小老板赢过一个牌匾,叫小老板,其实是下岗工人,是我的亲戚,开个小书店,请他题门头,又掏不起润笔。还有四幅画,一个茶碗,一个盘子,一牛和一虎。茶碗那张独具一格,一大张宣纸,居中一个茶碗,题款是“好茶是内敛的”。盘子很别致,上边堆着一坨东西。题款是“天热,送你一盘冰淇淋,吃完把盘子还我”。那坨东西是很萎缩的一团,怎么看都不像冰淇淋。牛画得好,说是牛,主要是牛头,还有题款,“能干,能忍,能驮,能眸,头低且倔,肯下死力气”。虎没画好,那天他心情不好,本不该输的。虎是四尺整张的,虎脸有悔意,边款是小楷,“当人愤怒时变成了虎,当虎上山后又变成了人。当人见了女色又变成了壁虎。庚辰冬”,庚辰是2000年。

          以前编辑部开会,他讲笑话多,大家到齐了,他先讲几个段子,然后再说稿子什么的。记得创刊初期有一次开会,大概是1994年吧,是个雨天,人没到齐,他说:“咱先讲笑话,慢慢等大家。我说个谜语,谜底是在座的一位编辑。”他看了看窗外,说:“雨天猜谜好,天意。谜面是……”他停顿了一下,“皇帝的生殖器。”大家都笑着看副主编王大平。显然这话的指向是王编。我抬了抬手:“我猜到了。”大家又笑着看我,因为王大平先生是学究,岁数也大了,平常不开玩笑。我也看看窗外,慢慢地说了两个字:“主编”。大家那个笑呀,还有拍手的。

          以前的时光真是浓郁,平凹主编快把新书写完吧,想赌也想猜谜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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