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
夜变深了,世界一团黑暗，风中的冷雾湿凉，摇动着窗前树叶。
高高的天空上飞过一只大鸟,它张开着翅膀，平稳地划过暮色，向着月色而去。
……
清亮的鹤鸣声响在耳际,有点吵,周奚舟揉揉耳朵。
他转头向身旁的人，目光得意：“怎么样，是不是比飞行器强得多。”
顾锦棠坐在鸟背上,从翅膀外探出头往下瞧，底下一片黑色宛如深渊,依稀可见地面亮着点点灿黄灯火,又美又危险。
强劲气流自下而上吹来，将衣服吹得鼓鼓猎猎,冷雾迎风扑面,快把脸冻僵了，他赶紧退回来。
顾锦棠细细呼出口气,用掌心温暖脸颊,说话都含混了：“感受是很不一样。”
坐在鸟背上,飞行在万里高空，四周没有任何依凭,却有种天地之大想去哪儿就去哪的自由,这是在飞行器里体会不到的感受。
得到肯定回答的周奚舟，像是受到极好的夸赞似的,心里窃喜。
攻略里说的果然没错,一定要让伴侣感觉到用心、独特。
“那是自然,本仙可不会滥竽充数糊弄你。”周奚舟话里藏着小骄傲。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顾锦棠可以想象到，仙君此时一定是抬着下巴，眉毛扬起，又傲又睥睨地看着人。
不知什么时候起，周奚舟在他心里已占据得十分深了。
他们之间有许多共同的回忆，迄今为止，还未有任何其他人和他有过如此紧密又特殊的联系。
“我小的时候，父母大多数时间都在观里念经参道，教弟子五术，我基本也在道观里长大。”顾锦棠躺了下去，和他并排着，双手枕在脑后。
他忽然想起旧事。
仰躺一看，天上星河好似伸手可触，繁星璀璨，像仙人洒下的莹莹星尘。
周奚舟听他讲起童年的事，很感兴趣：“那你从小就穿道袍，扎小发髻？”
想象着缩小版的顾锦棠不足二尺，肉嘟嘟脸，黑圆大眼睛，玉雪可爱，却一本正经穿成小道士，头顶丸子，哦，或许是戴帽子，不由觉得可乐。
那么小一定很好欺负吧，他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想，好像恨不得时间倒流，亲自把人欺负一顿。
不像现在，常常噎得人哑口无言。
顾锦棠哪里知道他想的乱七八糟，“嗯”一声道：“一开始随便穿，后来我学会自己穿衣服，就和观里的道士一样打扮了。”
观里道士多，他小时生得可爱，性子也不怯，因此挺受大家喜欢。用不着父母看着，常常一个人在道观里乱逛玩耍，天黑了，谁看到就给他爹妈拎回去。
周奚舟发出一声笑：“怪不得长大偏要当道士。”
顾锦棠回忆起来：“这样一想当时的确受到不少熏陶，我还记得启蒙也是跟着长辈们一起念经，“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他当场表演背诵一段。
“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是故法象莫大乎天地，变通莫大乎四时。”周奚舟毫无负担地接上，然后问他，“你不觉得烦吗？”
他弹走飘到脸上青鹤绒毛，不知想到什么，哼哼两声。
顾锦棠失笑：“小时候不知道烦恼吧。再说，我那时没当成学习的负担，父母并不要求我必须学多少，所以边玩边学罢了。”
不像别的小朋友，家里堆满父母呈上的玩具，那时他的玩具尽是八卦、茭杯之类，敲的是鼓罄，扮的不是过家家而是做道场，画的是各类符咒——那当真是鬼画符了。
可以说，顾锦棠的整个童年都与别人不同，画风相当的……一言难尽。
时至今日，难怪别人一口一个“大神”称呼他。家传的渊源，让他相当于一部行走的道藏。
然而周奚舟关注的却是……
“所以你待在道观里，从来没有交往过女孩子？”他语气中似乎有些期待。
顾锦棠脸色发红，即使在寒夜里也微微热烫，居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当然清楚仙君为何这样问。
“观里很有少女孩子，而且我那时不懂这些……”他声音里有些不好意思。
周奚舟便很春风得意。
“怎么，你还可惜不成？”
他翻身一动，半撑着身体逼近，一只手臂将顾锦棠困在胸膛间，非常霸道地宣布：“以前没有，以后也不准有，你只能有我一个。”
说是威胁，却又像在撒娇。
青鹤飞过夜幕，他目光灼灼，眼中的光芒仿佛倒映万千星河，深邃灿烂。
彼此视线相对，顾锦棠在他眼里看见了最美的星辰。
直白又热烈的爱意最动人，饶是石头这会儿也开窍了，更何况顾锦棠的心不是石头做的。
心跳咚咚地撞，由于害怕被听见而紧张，便跳得更快。
明明风里都是深重的夜露，身体却十分温暖，顾锦棠红着脸小声说：“知道了。”
如同某种无言的回应，将彼此的心紧密相连。
周奚舟像是被惊喜砸中，不可置信再问一遍：“真的？”
顾锦棠点点头。
周奚舟又道：“不许骗我！”
顾锦棠好笑：“我对三清祖师发誓，行了吧。”
周奚舟满意了。
“这是你亲口说的，不许反悔，不许收回，我会替你记着！”
说罢，他将头埋在顾锦棠身上，犹如还是狐狸时蹭着他的衣服，发出心满意足的哼唧声。
顾锦棠在心里想，他不会后悔的。
因为不会再有另一个仙君与他几世相遇相依了。
……
“所以你怎么会想到上天看星星？”
刚刚心意相通的两人腻歪好一会儿，连青鹤都受不了了直叫唤，才踏上返程。
周奚舟云淡风轻：“本仙当然与时俱进，看星星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顾锦棠倒听说过，如今的年轻人谈恋爱特别流行星空旅行。
可人家小情侣是坐观光船看星空，他倒好，直接三百六十度全景大天窗的动物坐骑。
对了，青鹤貌似是星际保护动物，无伴侣的青鹤特别暴躁来着，仙君怎么让底下这头屈服的？
“明天别收到星际动保局的通知就谢天谢地了……”他小声嘀咕。
周奚舟没听清他说什么，他波澜不惊的表面下压抑着兴奋，不知有多忍耐，才按捺住变回原形把顾锦棠叼回巢穴的冲动。
“仙君？仙君？”
顾锦棠连喊几声，才将周奚舟喊回神，抬起头表情有些茫然，只是瞬间便恢复成平淡的模样：“喊什么，本仙陪着你又不会跑。”
真是的，如此粘人。
“……”
这只狐狸真的很自恋。
“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风和星子从头顶划过，顾锦棠撑着下巴看他，表情很惬意，“比如你的身份，来历，当初为什么会出现在试炼里……”
这是他想问很久了的问题。
从契约开始，顾锦棠一直以来本能地信任他，以至于不需要去探究更多真相。
自从仙君在山海星现身那一天，他的想法变了。
“你的问题太多了。”周奚舟环抱起双臂，似乎不擅长讨论这些。
不过他没有对顾锦棠隐瞒，抬头扬了扬下巴，示意天空：“看见那条星河没有，我的神位就在那里。”
顾锦棠讶异：“原来你是河神？”
周奚舟：“……”
顾锦棠无辜道：“不是吗？”
周奚舟生气：“不是！”
“开个玩笑，嘻嘻。”顾锦棠对他一笑，手轻轻拍他的背，“别生气嘛，你继续说。”
周奚舟愤愤说：“都怪你打岔！还让人怎么说？！”
顾锦棠幽幽盯着他：“你是在凶我吗？”
“……”周奚舟噎了一下，嚣张的气焰顿时弱下去，梗着脖子半嘴硬半服软，“谁、谁凶了？我大点声练练嗓子，不行啊！”
说完估计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很扯，尴尬得耳朵都红了，撇过头去时刚好被顾锦棠瞧见。
顾锦棠闷笑不已，只觉得仙君千分可爱。
周奚舟咳咳嗓子，才继续说道：“我指是星河里的星宿——这里离地球太远，如果是在地球上看星星，你抬头就能看见。”
顾锦棠好奇：“仙君掌管一方星宿？”
周奚舟点头：“天上二十八星宿，各有星官鬼神，人类信仰它们能主宰吉凶祸福，世事兴亡，我在心宿之上。”
二十八星宿由来久远，顾锦棠也见过地球时代遗留下来的古老星图，上面有许多传说，不想竟然有一部分至少是真的。
他没有打岔。
周奚舟继续道：“我生于上古狐族，那时狐族已经凋零，我也流落在外，后来被道门收留。”
说收留并不恰当。
当时他还是一只小狐狸，防备心极强，独自在山中游荡。那个时候还不到末法时代，神神鬼鬼很多，为了自保，他常偷偷混入一座仙山道场之中。
太久远的事，许多已记不清了，只记得他还未化成人形时，常常依靠野草野果充饥，趴在道殿的屋檐下听里面的人诵经，一过就是很久。
寒雪之日，常常冻得四爪发抖，又没有可以避风取暖的地方，只好前后爪轮流踩着尾巴，不至于冻僵。
后来有道人发现它，也不驱赶。他常在山上听道士念经，久而久之开悟化形，被道场山上的祖师收作弟子。
再后来，他跟随祖师修炼，就再也没受过这些苦了——当然，修炼毫不比之前不轻松。
周奚舟只简单地说：“师父云清子是世外仙人，我同他修行数千年，位列星君。这一次下来，也是这老家伙念叨现在道门凋零，罚……咳，让我来助道门弟子修行。”
好险，差点说漏嘴。
顾锦棠挑挑眉：“老家伙？”
周奚舟额头黑了黑，轻哼道：“你以为人人同你一样把背书当饭吃，我当年都是被逼的，天天在我耳边念经，烦都快烦死了。”
顾锦棠恍然大悟：“所以你根本不情愿来，难怪在试炼里为难人。”
没错，被师父丢活时，周奚舟相当不以为意。得知人类如今发展迅速，竟能将幻术和科技结合弄出灵境这种东西，于是钻空子进入里面“完成师父的任务”。
只是按照他的标准，这些弟子差得太远，统统过不了关。
后来阴差阳错和顾锦棠契约，则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顾锦棠一下子想通许多，明白道：“难怪那天院长接待你，一点都没有追究的意思。”怕是当时就已经知道了。
“你最近白天经常消失，难道又是去完成任务？”
怎么办，他开始同情试炼里的弟子了。
“不是……”
周奚舟手里出现一张纸，递给顾锦棠，似乎有点不太好意思：“我和风观主交换了条件……我答应他在学院驻观讲道，才可以搬到宿舍去。”
顾锦棠低头一看，心情复杂，那竟然是一纸合同。
合同后落下一张黄色的纸，差点被风吹跑，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片刻后认出来，竟然是当初误打误撞签下的契约。
顾锦棠捏着薄薄两张纸，一时手中发烫。
仙君的心意，总是能叫他手足无措。
“原来你还留着。”
周奚舟十分自得：“那是自然，本仙可不是随随便便跟人契约的。”
过了好一会儿，顾锦棠才抬头叹息一声：“可是，我已经回应学院，前去地球道庭修行了啊。”
周奚舟：“？？”
……这都叫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倒计…2；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是故法象莫大乎天地，变通莫大乎四时——《易传系辞上》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云归40瓶；皮卡皮卡皮卡丘30瓶；
最后的两章了，感谢宝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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