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五章口是心非送人情
高世彬永远是个闲不住的大忙人,全县的事哪里都少不了他,他到基层处理一些政治方面的事情乃是家常便饭,忙起来夜以继日,通宵达旦,脚打后脑勺。然而,不知为什么,这一阵子他似乎消停了不少,闲暇无聊,无所事事,每天来到办公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首要任务就是拿出丁玉娟的手稿当字帖,不厌其烦地临摹练字。他临摹了一段时间之后,自我感觉跟丁玉娟的字体一模一样了,于是欣然地笑了起来。他拿起临摹完字迹的纸张欣赏了半天,觉得这就是丁玉娟亲手书写的真品,绝对不是赝品,到时候谁能说这字不是丁玉娟本人亲笔书写的呢?要是有人要是有异议的话,那就奇怪啦!他高兴地自言自语地感叹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铁杵磨绣针,功到自然成啊!”
高世彬离开座位走出办公室,一头钻进了吉普车里,向三家子驶去。
那个喜怒不行于色的青年司机不愿意往三家子去,因为老县长张士礼死在那里。他一到三家子,眼前就浮现出老县长的音容笑貌,听到老县长那慢条斯理的说话声仿佛老县长的手还在拍着他的肩膀说:“走,咱们下去走走。”然而,现在这个车的主人却是另一副嘴脸,总是带着一种命令的口吻命令他,不是让他干这个就是让他干那个,不知道会在哪方面上干不明白就出了问题,高世彬一不顺心就给他训斥一顿。
青年司机看着高世彬问道:“咱们去三家子高家大院还是去学校?”
“去学校。”高世彬回答道。
吉普车驶到学校的大院里戛然而止,青年司机说:“学校到了。”
高世彬对青年司机下令道:“我下车走了以后,你不要往哪走,在这里等着我就行了。”
青年司机没有吭声,只是心不在焉地拿起麻布擦起车来。
高世彬大步流星地直奔学校正房正中那个门走去,这时从屋子里走出一个女人,高世彬打眼一看,心里一动,心想:“这个女人怎么跟自己的妻子长得一模一样呢?就是比自己的妻子显得黑瘦一些、年龄老一点。”于是问道:“哎你到这里干什么来啦?”
“给我男人送饭,顺便看看丁叔叔。”张春梅回答道。其实,她早就看见过这位风度翩翩的高专员大人,就是懒蛋跟他说话罢了。
“你男人是谁?”高世彬问道。
“宗春刚。”
“宗春刚哪家老宗家?”高世彬摇摇头问道。
“孩子他爷爷叫宗福田,自然灾害那年过世啦。”张春梅往老一辈人身上说,或许高世彬专员还能有印象。
“孩子他奶奶的名字是不是叫张迎春?”高世彬明知故问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孩子他奶奶的名字呢?”张春梅觉得奇怪地反问道。
“打小我是从这个地方长大的,怎么能不知道她的名字呢?”高世彬微微一笑用反问的口吻回答道。
张春梅想起来了,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以前婆婆张迎春跟她讲过,这个高专员名叫高世彬,原来是高家大院的少爷,后来参加了凤凰山救国大队她也听丁小峰和金荣讲过关于高家少爷当年的一些事情。
那时候张春梅经常领着儿子宗华强去丁家做客,每次到丁家金荣跟丁玉娟说什么也不让走,非要留住几天不可,可是张春梅却说:“咱们两家也不是离得十万八千里,几年见不上面,这么远的路程,在路上快走几步,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
尽管这样,丁玉娟说什么也不样张春梅给孩子宗华强带回去,并哀求道:“嫂子,你自个儿回去可以,我不留你,华强给我留下来,让他在我们家多住几天,到时候你要是没有时间来接的话,我给你送回去”
丁玉娟这种做法,丁小峰和金荣表示赞同,因为他们丁家没有小孩,更主要的还是丁家跟宗家的关系非同一般。丁玉娟是张迎春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因而,丁玉娟跟宗华强的关系,比亲姑侄之间的关系还要亲密呢。
“华强,你是跟妈妈回家呀,还是在丁爷爷家住几天呢?”张春梅笑着征求儿子的意见。
“我不回家,我要跟姑姑一起玩,晚上跟姑姑一起睡觉。姑姑可好了,像妈妈一样,晚上给我脱衣服,还跟我说话,还给我糖吃”宗华强努着小嘴耍个鬼脸对妈妈说。
“走吧。”张春梅拉着宗华强纤细的小手,故意逗孩子说:“姑姑家不好,妈妈家好快跟妈妈回家吧!”
“我不回去,姑姑好,姑姑家好。”说着说着,宗华强从妈妈的手里挣脱开来,跑到丁玉娟跟前,完后抱住丁玉娟的大腿眼泪吧擦地摇晃着说:“我不回去”
大家看到宗华强这个样子便笑了起来。
丁玉娟赶紧抱起宗华强,在他的小脸蛋上亲吻几下,完后说:“不回去,咱不回去,跟姑姑在一起,姑姑领宝宝出去玩”
听到这些话,宗华强的脸上顿时云消雾散。他转过头来,看着妈妈,努了努小嘴笑了。
在凤凰山脚下三里五村人们的眼里,宗华强这孩子确实招人喜爱,谁见了他都要抱起来亲吻几口,就连那年上边革命军派下来到三家子的工作组里那个胖墩墩的营长,每次轮到张春梅家吃饭时,在吃饭前都要抱起宗华强亲吻几口、贴贴脸,逗上几句开开心。宗华强除了外表长得招人喜欢之外,更重要的是他那天真活泼的性格和甜甜的小嘴让人稀罕——丁家人喜欢这孩子也在于此。如果宗华强要是不在丁家的话,那么丁家人的心里就像缺点什么东西似的,非让丁玉娟到宗家将宗华强接到家里来住上几天不可。
自从金荣去世之后,特别是丁小峰跟白春菊结婚以后——来往的次数相对而言少了一些,因为张春梅和张迎春不愿意打扰新娘子白老师的生活。在宗家人眼里,老师是有知识有学问的人,可能不愿接触他们这些泥腿子。这样时间长了丁玉娟想宗华强了,只好到宗家去看宗华强。有的时候,宗华强说什么也要跟丁玉娟到丁家去玩,可是丁玉娟考虑到自己跟白春菊是继母关系,不知道继母的心情,为了俩人的关系能和蔼相处,丁玉娟一次也没将宗华强领回家里。每当宗华强要求姑姑抱着去看丁奶奶时,丁玉娟的泪水像小河一样顺脸流下。
宗华强看到这种情况,总是给姑姑擦泪,并且不解地问道:“姑姑,你怎么哭啦?”
丁玉娟只是摇摇头没有回答。
后来白春菊知道了这些,于是让丁玉娟把宗华强领到家里来玩,从此宗华强又出现在丁家了。
丁玉娟不幸离开人世以后,两家人的来往不如从前了,除了丁小峰到宗家之外,张春梅和张迎春娘俩几乎没去过丁家,这下可苦了宗华强了。
宗华强曾多次问过妈妈张春梅,说:“妈妈,姑姑怎么不来咱们家看我了呢?”
张春梅听到儿子说这话,只能苦笑着回答道:“姑姑走喽,姑姑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啦!”
“妈妈,姑姑怎么不带我去呢?”宗华强接着问道。
张春梅长叹一声用反问的口吻回答道:“姑姑回不来喽,怎么带你去呢?”
听到这话,宗华强哭了,小眼睛哭得红肿起来。
看到这一切,张春梅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淌下来。
不久,灾难也降临了张春梅身上。
张春梅的丈夫宗春刚,那帮家伙莫名其妙地给他扣上了盗窃犯、强奸犯的大帽子,开始跟丁小峰之类的牛鬼蛇神一样,被押进学校这个“集中营”里整天挨批挨斗,后来让警察局的人给带走了,并且判了徒刑直到俩人离开人世也没弄明白这两顶大帽子是怎么扣在头上的咳,在那个法制不健全的社会里,哪个庙里没有屈死鬼呢!
自从宗春刚被关押进学校这个“集中营”里以后,张春梅时时刻刻惦记着丈夫,有多少个不眠之夜,她跟孩子度日如年、以泪洗面,又有多少泪水流到炕上、被褥上、孩子的脸上为了使丈夫的身体不至于因此垮下去,她每天都要想方设法弄点好吃的东西给丈夫送去。并且说了很多安慰丈夫的话。那怕她说的那些话对丈夫能起一顶点作用的话,她这个做妻子的在心里也能得到一丝安慰和满足啊。她时常借着看望丈夫的机会,抽空去看看丁小峰,把她带来的那些好吃的嚼谷分给丁小峰一份。虽说这些东西在别人眼里不算什么好嚼谷,但是在宗家人眼里那可是再好不过啦。
——今天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碰见高世彬的。
张春梅不时地打量着眼前这位高专员大人,看高专员大人用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心里着实讨厌。她避开高世彬的视线,高世彬却大笑起来。
“你不知道吧,我跟你公公宗福田、你婆婆张迎春、还有那个丁小峰和张士礼过去是老战友和老同事的关系,打小鼻子那个时期就经常见面。哈哈哈这事你没想到吧!”高世彬狡黠的眼睛滴溜溜转,小白脸上堆满了诡谲的笑容。
“要这么说,高专员大人你对丁叔叔和宗春刚要高抬贵手啦。”张春梅淡淡一笑说。
“都是老战友老同事嘛,还有老战友的孩子,当然要关心啦。”高世彬故意拉近乎地说。
这时,张春梅认真打量起这位高专员大人的穿着来:黑色翻领的呢子大衣里面衬着雪白的褂子,与腿上笔直裤线的蓝料子裤衬托着,再加上铮明瓦亮的牛皮鞋映衬着,衣冠楚楚,风度翩翩,气质非凡。看完了这些之后,她带点讥讽的口吻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让那些老战友、老同事受皮肉之苦呢?”
“咳——”高世彬哀叹一声,接着狡黠地笑了笑,然后脸上瞬间变成一副痛苦的表情说:“大势所趋,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呀!这不,我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到这儿来看看那些老战友,尽到我这个老战友的微薄之力只能让高升那帮小子手下留情,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呀!”
“丁叔叔他们的身上被那帮小子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真不是人干的事。”这个时候,张春梅却忘记了自己的丈夫也关押在里边,一心惦记着丁小峰他们的安危冷暖来。
“高升这帮小子这种革命精神是可佳的,是值得肯定的不过,我跟这帮小子说过多小次了,别人怎么样我不管,对丁小峰我不能袖手旁观他是我的老领导、老战友、老同事嘛,抬头不见低头见,否则,我就对不起他喽!我每次到这里来还好,高升这帮小子还给我面子,说好好款待这些老家伙,可是我前腿一走,他们就采取革命行动这样我还敢深说他们吗?他们是时代的栋梁,革命的闯将,我在他们面前只不过是个陪衬罢了。”高世彬侃侃而谈,好像是倾诉自己心里的苦衷似的。
张春梅心里清楚,华夏有句老话,叫做会说不如会听,墨写出来的谎言,掩盖不了血写下来的事实。就现在而言,她心里明镜似的,说什么也晚了,说什么也没用了。这些年来她凭借耳闻目睹的现实,什么样的奇闻没听说过,什么样的稀奇古怪的事情没看见过,既然走到了这步田地,双腿已经陷入泥潭里了,即使有九牛二虎之力恐怕也使不上劲儿了,难以拔出那个鬼地方。
张春梅想起刚才见到丁小峰的情景,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对现实不满的表情,在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里,迸射出一种对高升那帮家伙仇视鄙夷的目光看着黑板上写着打倒丁小峰这五个大字,张春梅揣摩出丁小峰心里是在想些什么。
学校,本来是孩子们上课的场所,而现在竟然成了反革命分子的“集中营”,同时也成了丁小峰的家了。这是丁小峰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事情,的的确确是事实。
张春梅看着这个她自己一向尊敬的父辈人,心痛地在心里自然自语地说:“丁叔叔,你跟高升那帮狼心狗肺的家伙过不去何苦呢,这样下去这帮家伙不咬你个半死不算完,弄不好的话,这帮家伙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你无情地吞噬下去,连骨头渣子都不给留下”
这时,学校操场旁边的高音喇叭响了,里面传出高升那沙哑的声音,跟他在舞台上的声音截然不同,震耳欲聋,打断了张春梅的思路。张春梅看着高专员大人的脸上带着惊葸的表情,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震天动地的事情了。
噢,原来是让“集中营”里的政治犯们不,搞错了,是让“集中营”里的劳改犯们吃完中午饭后不准休息,接着到大田里修梯田,如果身体坚持不下来的话,爬也得爬去看起来比徐鹏飞还要歹毒啊!
——难道这就是历史赋予丁小峰这帮老家伙的待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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