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豁出性命去还债
“我们一定要团结在一起,拧成一股绳,众人拾柴火焰高。”张士礼回到三家子之后,那天特派员大个子和凤凰山救国大队大队长李春海,在凤凰山救国大队成立大会上讲话的声音,仍时不时地在他耳畔萦绕。他打算把三家子的适龄青年动员起来参加凤凰山救国大队,在他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丁小峰。他信步来到丁家大门口,看有不少人出出进进在忙活着什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刚走到院子中间,恰巧这个时候张迎春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快走几步,赶忙上前问道:“大姐,丁家出什么事啦?”
张迎春没有急着回答弟弟提出的问题,只是急忙拉住弟弟的手来到大门外边,便悄悄地对张士礼说:“丁家有不行了,我看那架式躲不过今儿个。真可怜呐,你说丁家有要是走了,这个家可怎么过呀!四个孩子当中就老大丁大山大一些,其余那三个孩子也就十五六岁。咳,老大要是能顶起门户也行,可是他平常就蔫蔫巴巴的,一脚踢不出个屁来,你说丁家有走了,撂下这四个孩子怎么生活呢,今后这日子怎么往下过呀!”
“丁老大顶不起门户,不还有丁老二吗?”张士礼对丁小峰的印象特别好。以前在他们之间的接触中,丁小峰虽然比自己小几岁,但是他不但能干,而且有胆略,有智谋这就是自己要找他参加凤凰山救国大队的主要原因。
就在这个时候,宗福田走了过来,上前问道:“你俩在这儿叨咕些什么呢?”
“能叨咕些什么,还不是丁家有的事。”张迎春瞪了丈夫宗福田一眼说。
“大姐夫,丁大叔现在怎么样啦?”张士礼问道。
“我看他现在那个样子够呛挺过这一关。我刚从屋里出来时,他还在那儿上气不接下气地倒气呐。”宗福田有些同情和怜悯地哀叹道:“咳,看着丁大叔那个样子真是让人可怜呢,可是咱们能有什么办法呀!”
“你们大家伙给他那套装老衣穿上了没有?“张迎春急忙问道。
“没有。”
“没给穿上,那你跑出来干什么呢,不赶回去张罗着给穿上。”张迎春显然对丈夫不满,于是右手往屋里一比划说:“快,咱们赶快过去看看情况,不行的话,咱们赶快去给穿上,别等到人咽气了以后给穿上,那就不管用啦!”
不一会儿,他们几个人来到屋里,看见丁家有躺在临时搭起的床上,吃力地喘息着,皮包骨似的脸上没有一点血丝,嘴唇不时地蠕动着,那双塌陷的、发滞的眼睛半天能转动一下。四个孩子立在两旁,泪如泉涌。丁小峰和金荣死死地握住丁家有的双手,生怕父亲离他们而去。大家在张迎春的提示下,马上给丁家有穿装老衣,七手八脚,不一会儿功夫就给穿上了。这时,丁家有的嘴唇微动几下之后,从嗓子眼里发出微弱的声音,在场的人谁也没听清楚他说些什么。丁家有是在咽气前要对孩子们嘱咐什么,于是张迎春将耳朵靠近丁家有的嘴边问道:“丁大叔,你有什么心愿就说吧?”
“我我对不起孩子们”丁家有很吃力地说。“老大金荣老二桂花”
尽管丁家有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吐,张迎春还是听明白了,赶忙解释道:“大叔,你的意思是将来让老大和金荣成家,老二跟桂花成家,你老刚才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丁家有面带笑容地点点头之后,不到半袋烟的功夫就咽下了人生中最后一口气。这时,丁小峰和金荣悲痛欲绝地恸哭着,丁大山和桂花在旁边也不时地抹着眼泪。
看到这种场面,在场的人无不感到心酸和悲伤。
为了打破这种局面,张迎春焦急地吩咐道:“人死了不能复生,大家赶快分头给张叔叔张罗后事去吧,别在这里傻站着啦!”
在场的人听到张迎春的话,马上出去行动了。
丁小峰看着父亲那皮包骨似的、饱经风霜的脸,就想起父亲为了他们四个儿女,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每天起早贪晚,有一点好东西都不舍得吃,都要给他们留着,重活累活不让他们干,怕累坏了他们的身子骨,影响身体正常成长发育丁小峰心想:“他老人家这一辈子没穿上一件像样的衣服,这回走了,一定要给他老人家做一副像样的棺材,这样做自己在心里上就能得到一丝安慰,同时让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呀!”
做一副像样的棺材得需要银子,这对有钱人家来说是很容易办的一件事,可对丁家而言,家里穷得“叮咚”二响,到哪弄银子呢?在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的情况下,丁小峰只好独自来到高家大院借钱。
——这些年来,丁小峰还是第一次走进高家大院的大门里。
高家大院是华夏典型的古建筑中的四合院,东、南、西、北各五间房,朝南那栋房子中间有一个拱形的大门,北边那栋,两边各有一个角门。房子虽说不算华贵,但是在凤凰山脚下三家子这一带的农村来说还是独一无二的。丁小峰打算找高福田借些钱,做口棺材将父亲发送出去,尽到当儿女的最后一点孝心。他看见了高福田,首先进行了自我介绍,完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高福田一听,揶揄一笑说:“你是丁家有的儿子,你爸爸丁家有这个人老实憨厚,也挺能干的,确实是个大好人。”他故意用手挠了挠后脑勺,完后猴子脸狡黠一笑说:“不过不过现在丁家有死了,他以前借我的那些钱到现在还没还上,再将钱借给他儿子你,到时候你拿什么还给我呀?”
“我还有一个哥哥,我们哥俩能干,到时候你还怕我们哥俩还不上这笔钱吗?”丁小峰用反问的口吻回答完之后哀求道:“要是这样不行的话,我们哥俩可以到你家打工顶债,这样还愁还不上钱嘛!”
“你简直是吃了灯心草,说得倒轻巧。”高福田诡谲一笑说:“这钱你借到手里,等你们办完了你爸爸的丧事之后,你们哥俩拍拍屁股走人了,我上哪儿找你们去要钱呢!这岂不是鸡飞蛋也打了吗?这种傻事我高某人是不会干的”
“那你说怎么样才能借给我钱呢?”丁小峰有些犯愁地问道。
“找个保人,立个字据,这钱我或许能借给你,否则,那就是墙上挂竹帘——没门。”高福田轻蔑地看着丁小峰回答道。。
“我没念过书,不会写字,不可能立下字据。”丁小峰心急如焚地问道:“高二老爷,现在火烧眉毛顾眼前,你让我上哪儿去找保人呢?”
“我当这个保人”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张士礼出现在高家大院的大门前,听到刚才丁小峰的话,立刻接上了话茬儿。
丁小峰从心里感激张士礼,在这关键的时刻能出来帮助自己。丁小峰像陌生人似地打量着张士礼:他中等身材,皮肤微黑,大眼睛,说话慢条斯理,有一股文人的气质。
高福田认识张士礼,他的侄子高世彬曾经跟张士礼在一个私塾馆里读过书。张士礼比高世彬大六岁,有时高世彬被别人欺负了,张士礼还出手相助,因此,高福田跟张士礼之间的关系相处的还算不错。
高福田用眼睛瞥一眼张士礼,然后微笑着说:“你来当这个保人,岂有不借之理呢!”
就这样,丁小峰像模像样地把老人发送出去了,可是这笔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说来也巧,丁家有过世的那年冬天异常干旱,从未断过流的凤凰河水竟然断流了。
俗语说得好:“九月重阳看十三,十三不下半冬干。”的确,半个冬天没看见雪花儿。每天凛冽刺骨的西北风不停地刮着,吹在人们的脸上,宛如刀割一样疼痛。
高家大院西南方向那眼井,是高家人唯一的吃水井也干涸了。高福田逼着不少人给他家淘井,可是谁也不愿冒那个风险去玩命,因为那眼井的深度足有三十多米深,并且年头特别久远,井里四周镶嵌的石头弄不好就有可能塌落,属实太危险了。要不是董基明在最近一段时间里要领女儿到高家大院来相亲的话,高福田才不会动那么大的肝火想法子淘那眼井呢,跟那些穷人一样,到山上哪个沟沟岔岔里,或者到凤凰河里找有冰的地方刨一些冰块回家融化了,凑合着也就过去了。可现在不行,董基明一旦领着董小姐董美玲来到他们高家大院,给他们用那样冰块融化成的水去做饭,人家看不见便罢,倘若看见了,那可就糟糕透了,肯定不会在他们高家吃饭;再说,董家人是什么身份,用那样冰块化成的水做饭给人家吃,那是对人家极大的不重视。如果相亲成了,一切还好说,如果相亲不成,那么以后的麻烦事就有可能接踵而来,弄不好董家人还会在那些有钱有势的人面前埋汰他们高家呢,这样太得不偿失啦!
为了这件事,高福田一连几天没吃好饭睡好觉,总觉得这是一件大事。他苦思冥想,最终想出一个好办法,让欠他钱的人家给他们高家淘那眼井,便写出了告示张贴出去。他觉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丁家有死不久,欠他们高家的那些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么丁家哥俩肯定会冒着这个风险去淘那眼井的。告示上边写的内容大致是这样:谁将高家大院那眼井淘到能吃上水为止,以前借的那些债一笔勾销。
百般无奈,若不是父亲去世时借的那笔大头债,丁家哥俩是绝对不会干那种傻事的。哥俩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便提前进行了有关方面的准备。丁小峰肩上挑着一副水桶,丁大山肩上挑着一副土篮子,手里拿着几根野鸡蛋粗细的长麻绳来到了井旁。哥俩分别趴在井边探头向井下看了一会儿,井里黑洞洞阴森森的,一眼看不到底儿,有些毛骨悚然。尽管这样,但是一想到那笔债,只好咬紧牙关不顾这些了。
有人说:“在弟兄之间,老大要老实憨厚一些,老二要伶俐活泼一些,老三、老四要粗暴一些”这种说法虽然毫无科学依据,但是对丁家有这两个儿子而言,说的太贴切不过了。老大丁大山老实巴交、蔫巴巴、呆痴痴、笨手笨脚的,干什么都慢慢腾腾,跟上了年纪的人差不多,没有个紧慢,火上房子不着急;老二丁小峰截然不同,生龙活虎,手脚伶俐,干起活来像一阵风似的。
丁小峰站在井台上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对丁大山说:“大哥,你在上边,我下去。大哥,你往上拽绳子的时候,动作不但稳,而且还要快,不然,土篮子掉下去东西砸着我的脑袋那就麻烦大啦!”
“还是我下吧,老二。”丁大山担心地说。
“大哥,这事不用争,我说我下就我下。”丁小峰弯弯腰,活动活动筋骨,镇定一下精神,然后紧了紧系在腰间的草绳子,将那瓶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酒喝了三分之一,完后面朝东南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之后说:“老天爷在上,保佑我们平安无事。”
这时,正在给弟弟腰间系绳子的、与其说是保险绳、不如说是救命绳的丁大山听到这句话之后,脸上呈现出一些心痛的苦笑。他也想象不到弟弟下去以后会出现什么样的结局。他在心里也乞求上苍保佑弟弟的平安——那时候的人们相信命运,认为人的命运、祸福是上帝安排的,命里八尺,难求一丈,只要是上帝大发慈悲,就能安然无恙地把这一关渡过,这就是上帝恩赐的福分。丁大山懂得弟弟是为了他们这个家,为了他们今后的生活,特别是为了金荣和自己,桂花和弟弟因为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若不是家里穷,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在爸爸去世前就给他们办婚事了——他看弟弟豁出性命也要下去,无可奈何,只好对弟弟反复叮嘱道:“小峰,下井时两条腿不要乱蹬稳当点一定要小心呐!”
丁大山将弟弟腰间的绳子打了一个结又一个结,就这样还觉得不满意,最后索性系一个“死老婆”扣,然后又把弟弟下井时要握得那个位置系三个结,生怕弟弟双手握不住绳子,在下井的过程中秃噜下去出事。看得出来,他把满腔的希望,无限的爱和感激之情,以及弟弟的性命都寄托在这根“命运绳”之上了,倘若出现什么一差二错的话,他要找绳子算清这笔账似的。
就在丁小峰刚要下井,下井以后不知会发生什么样后果这个关键的时刻,金荣和桂花远处奔驰而来,气喘吁吁异口同声地喊道:“不能下穷死也不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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