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八章白璧微瑕
“尹将军有令,牢内关押通敌重犯,任何人不得接近。”
河西军大牢守卫见是长风前来,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却拦下不让他进去。
“通敌重犯?荒谬!”长风不予理会,仍是要硬闯。
“萧公子还是不要为难我等了。”一群守卫拦在长风身前,知不可与萧帅之子动武,带头的守卫只得一跪,其余的也随之跪地相求。河西军内,虽人人敬他是河西主帅之子,却从心底并未敬重这个既无兵权也无战功,向来病恹恹的小子。
长风拳头在后背紧握。父帅在演武场,何将军已出兵甘州。一时军中并无人可相帮。只有尹渤,还可一试。
他心念一动,转身奔向尹渤所领的尚武营。
“是少帅来了。”尚武营的老曹是个老兵,已在河西军有些年头了,见长风进来便忙上前招呼。
“你帮忙问问将士们,辰霜今日是否来过,可有异常?”长风凑近老曹,贴身耳语道。
“你说医仙啊,他每日都来送药,今天自然也来了。感觉饮了新水,再配上医仙的药,我们都差不多大好了。至于异常……”老曹捋着胡须,细细回忆着方才的经过,一边招呼营内其他将士想问。
“与平时不同的是,医仙今日叮嘱我们这几天需要以布覆面,随后便急色匆匆去隔壁俘虏营了。”
“他还给我们病重的王五针灸了一番。说来奇怪,我们都已大好,只有王五倒像是越发病重了……”
“我在帐外取水时,好像看到医仙是在俘虏营被带走的。医仙当时面色不大好……”
长风听完将士们的描述,寒眸略过重重人群,瞄到角落里平卧着的王五,只见他脸色发黑,嘴唇发白,像是已病入膏肓。
“不好。”长风急叹一声,叮嘱众人,“这几日辛苦大家以布覆面行动,无军令不得出此营外。饮食等均会有人送来。各位保重,长风还有要事,先行告辞了。”
在座听完他所言,纷纷以布覆面,目送他离去。长风自己也找了块布,蒙上口鼻,一刻不停地前往旁边的俘虏营。
河西的俘虏营建造得极其简陋,帐篷半露天,风能呼呼地吹进来。大小不过方寸之地,却住了几百战俘。长风还没入内,便已闻到一股恶臭袭来。
一入帐内,长风见到两旁烧着艾草,盖住了一部分气味。长风蹲下身,将几把还没燃尽的艾草重新烧着,心想这定是辰霜所为。
可烧艾,这是为何?难道是……长风不敢轻易确认。
他起身环顾四周,烟雾缭绕中,他看到一双双畏惧胆怯的眼睛。他们中不乏老人孩童,蜷缩在一起,还有不少闭眼躺着不动的人。长风被其中一个人吸引,转而走了过去。
此人与其他人都不同,他趴着卧于地面,衣衫被尽数褪去,露出异常瘦削的脊背,显得脊椎骨异常突兀。再走近看,他的脊椎骨上,竟有一排细针,从枕骨一直到尾椎骨,密密麻麻立着,似是一条长龙。
这毫针,定是辰霜。他定是发现了异样,正在施针,却被人带走了。长风理了理思绪,伸手去探此人鼻息,确是还有气息。
长风望着四周定定站住的战俘,大声问道:
“谁认识这个人吗?他得了什么病?”
无人回话,众人只是呆呆地还是望着他。长风瞬间明白,这些大多是回鹘人,极有可能并不通晓汉语。就在长风四顾间,一声带有口音的回话从人群中冒出:
“他来之前就得病了,病了好久了。早上有个汉人好像在找人,就找到了他,刺了他那么多针。但那个汉人不一会儿人就被抓走了。”人群中走出一个矮小的少年,浑身灰头土脸,唯有一双眼睛晶亮。
“不用看了,这里只有我会汉语。”少年直接伸出一只手,明晃晃在长风面前摊开,“我不是白帮你的,我已经好久没有吃到馒头了。”
“那个汉人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长风有些心急,抓住了少年的肩膀问道。
“他好像就说了,让我们谁都别动那个趴着的人。”少年似是被长风鹰一样锐利的眼神吓到了,见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几个衣服被扒光的尸体上,解释道:
“这是今天刚死的……”
长风猛然转身面对少年,低声对他说道:
“你叫人想办法一起把这些已死之人焚烧掉,我可尽力保你不死,而且,事成之后,送你们,每人一大碗白馒头。”
“咦,刚才那个汉人也让我那么干,我们都已经堆好火了。不过,你们汉人说话可算话?”
“自是一言九鼎。”
尹渤此人五大三粗,虬髯茂发,出生于河西武学世家,不过而立之年,便已升至左仆射大将军。他行军威猛,略有鲁莽,常亲身领兵入阵。因多有军功,在河西军中声望不低。他多年前与回鹘一支逃亡的游牧部落起了冲突,带的队几近全军覆没。他本人也是被对方射伤一只眼睛,捡了条命逃回来。事出有因,但利益为上,两国把此事强行按了下来,尹渤本人无路为战死的兄弟们报仇,也自此对回鹘人恨之入骨。
此刻,尹渤正于己帐中,手下来报:
“他帐内已搜查翻遍了,除了药材香料,并无其他。”
这个“医仙”,疑点颇多,非河西人士,却多次驾轻就熟出入河西军各方营地,探查伤兵病情,倾囊医治,却也时不时询问军内细枝末节。今日更是,跟踪的属下来报,他擅自进了俘虏营,给几个回鹘俘虏治起伤来,简直胆大妄为。
尹渤想到此处,不由气愤难耐,抄起一旁的配剑,从桌前站起身来,欲前往大牢。此时,长风还没等通传便掀了帘幕入了他帐内:
“尹将军!军中已有人感染疫病。”
“疫病?”尹渤大惊道。
长风上前一步,凝神问道:
“敢问,上回将军从陇中回鹘带回的战俘,是如何得来的?”
尹渤随即忆道:
“当时,有一支逃窜的回鹘部落小队骚扰边境城镇杀烧抢掠,被我等围剿,剩余自愿为俘。”他抚了抚额,又道,“说来奇怪,回鹘不似祁郸,喜夺人粮食牲畜,一向独爱金银锦帛珠宝。但那次,他们抢的却都是粮食。”
长风听后,细思之后,心下竟陡生一丝惧色:若是回鹘传来的,那可糟了。
他随即将两个营内状况一五一十地说与尹渤:
“我已查明,我的医官辰霜他今日先前往尚武营照例医治病患,发现疫病苗头。因尚武营与俘虏营相距极近,交流甚多,才前往俘虏营查询病因。他绝非通敌,请将军明鉴。”
一想到他所领的尚武营将士大多常常奴役回鹘俘虏所以“交流甚多”,尹渤便急不可耐转身提剑而去:
“此事非同小可。我必亲去大牢查问清楚,严刑拷问探他虚实。”
长风闻言心中抽紧,正色道:
“辰霜乃是我贴身医官。他是我的人,就算是要即刻杖杀,也需得我的允准。请将军与我同去天牢。”
尹渤审视着眼前目光决然,分毫不让的少年,心中疑虑四起,但还是允了他的请求。
军中大牢修建至今已有些年头了。
还不到日暮,牢内已是一片昏暗,不见明光。正值返潮,四处积水,起伏不平的沙地只用杂草铺着,泥泞不堪。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不知哪来的怪味,似是无明的尸臭。
长风不是第一次来,但是之前从未像此刻一般,觉得如此令人难受。
也不知那只凤凰怎么样了?可承受的住?长风沿途路过一间间牢房,看到牢中关着几个半死不活的犯人,不由心生忧虑。
走到了尽头那件牢房,众人停下脚步。
牢内那人坐在房内角落的沙地里,仰面背倚在潮湿的墙壁上,一条腿半屈膝搭着一只手,另一条腿在地上蹬直了,脚根沾了点泥水坑里的脏水。他的神情看起来相当闲适,只是头发有些乱了,冠上还夹着点杂乱的草根,洁白的衣衫沾了点泥水,留下斑驳不一的斑点,如同白璧微瑕。
辰霜望着破漏的屋顶上几日前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在石板上。听到有人来了,她也不起身,只是微睁眼用余光瞥了一眼着来人。
长风疾步走入了牢房内,走到她身前。
眼前人鬓边的碎发凌乱散开,遮住了他重重眼睑,显得人愈发憔悴。长风见她如此落魄,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辰霜缓缓睁开眼,对上长风焦灼的目光,先开口了:
“尚武营的人,怎么样了?”一日未曾饮水,他声音有些哑。
“已被封禁。俘虏营那些尸身此刻应已尽数焚化。”长风见他第一问不为自己,而是言及他人,心口仿佛被揪得更紧了。
“甚好。俘虏营那人,你看到了?”
“我看见他,便知是你做的。我去之时,他还未死。”
“看来我所行之法,虽凶险万分,所幸有效。”辰霜勉强牵动了嘴角,挤出一丝笑来。
“你沦落至此,竟还笑得出来?”长风神色颇有几分无奈。
“自是要笑着。你怎知外面那些人,不会卸磨杀驴?”辰霜冷冷瞄了一眼牢门外严阵以待的兵甲,言语轻描淡写道。
“我必护你周全。”
“我如何信你?”辰霜垂下眼睑,神情带有一丝玩味。
是了,他们相识不过短短数日,生死大事,何以取信?
长风并未作答,转而直接将右手臂弯环绕辰霜腰侧,扶她起身。站起来的一刹那,辰霜一个趔趄,跌在长风的肩头。
长风见状,身形停滞了半刻,有些诧异地问道:
“可是腿麻?”
辰霜无力挣脱也站不稳,只得靠着他的肩头,强忍着痛默不做声。
长风此时才瞥见,她腿部方才用姿势掩盖了的斑斑血迹,怒意昭然:
“他们竟敢对你用刑……”
辰霜还未来得及反应,左手便被他拉住,环绕在其颈后侧。他竟双手抱起她那柔弱若无物的腰肢,腾空将整个人横抱起来。
少年体内的温热随着腰下紧贴的手传入,暖意在她身间如飞絮般涌动。他喘的气有些急,但双手却未松开一分一毫,额头渐渐泌出一层薄汗来,将碎发沾湿了些许。他似是不敢看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淡定走向牢门口,在众人凌乱讶异的目光下,离开了这阴暗无比的牢房。
她的心骤然悬到了喉间,悸动不已。脑中想的却是:这河西疫病来的时机,可谓是分毫不差。
正好可以为她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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