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五章都督求医
李熙潮近日十分头疼。
其一便是探子来报,未来亲家河东许氏据传与陇右崔氏近日交往甚密。本是空穴来风,捕风捉影,但是下月便是与许家约定的婚期,不得不让人忧心联姻这一步棋明智与否。
再者便是即将到来的宁州马球赛。□□有训,马球乃“用兵之计”,因此历来乃我朝军队必修之技。此次是一展朔方军威的好时机,正好也可借此向圣上表一表忠心。这几月来,李熙潮隐隐感觉圣上对朔方疑心颇重,重新划分陇西北数个要州重镇,已现端倪。明赏实削,一向是圣上的拿手好戏。又暗暗扶植崔氏,难保不是借机打压北境诸节镇,而大权在握、土地绵延的朔方,自是首当其冲。
如此关键时刻,他手把手教的马球得力干将之一魏江却突然一病不起,另一亲卫谢遥还在边境与北狄一支异军突起的反叛部落周旋,尚不得归。缺兵少将的情形之下,马球的排兵布阵顿时变得异常艰难。
更令人心忧的是,魏江此急症来势凶猛,不日便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李熙潮请遍了灵州附近的名医,皆莫衷一是,只被告知随时有性命之忧,但如何恢复尚未得其法,尝试了几种疗法也未见起色,只能静待转机。
偏偏在此时,灵州城内开始流传一首童谣:
“灵武郡,西山群,神女见昆仑。起死术,朱颜驻,百年犹旦暮。”
大意传的是近日灵州外的西山群岚之中,其一座名曰“小昆仑”的山峰上有神医降世,若能相遇请之赐药,便能医治百病,药到顽疾除。不少百姓曾上山请药,有零星几人偶尔能遇上,见识了神女的起死回生之术,纷纷称奇,遂传遍了整个灵州。
李熙潮起初并不以为意,他向来不信神明之说,直到有一个新兵在营内夸夸其谈遇到了小昆仑的神医,将家中老母自胎里便遗留的几十年顽疾也通通治好云云,才引起了他的注意。之后半月来,他暗自遣人在西山寻找,却始终不见任何踪影。
今日,李熙潮思虑再三,决定亲自前往西山,会一会这个传闻中的神女,若能侥幸得访,希望对魏江之病有所裨益。他着一身牙白色暗纹便服,头束青色玉冠,腰侧配剑,策马前往远处连绵的群山。
西山乃是阻隔中原和草原的朝明山脉的一支,重峦叠嶂之间,雾霭茫茫。前半段山路多见人迹,枝叶有被修剪的纹路,石阶光滑平整;但越往深远处走去,乱石丛生,障叶蔽日,唯独偶尔可闻高空鸟鸣。
直到日暮时分才行至“小昆仑”,此峰并不像西山其余山峰那般高耸入云,其处两座高峰之间,其势稍矮,反而有隐匿之相。峰顶有一座石亭,亭子由白石砌成,并未有命名,在山间雾气缭绕之中,显得静谧出尘,亭内长有不知名的香草,偶有其香气由微风阵阵吹来,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李熙潮绕着山峰走了一圈,不见任何人迹神迹,遂独自在石亭坐了片刻,望着那夕阳西下,万家炊烟,直到最后一丝余光堕入远处的山坳。他心想,入夜此深山可能有野兽出没,再等恐怕亦是枉然,还是改日再访。
想至此处,他理了理衣襟,正欲起身之时,忽闻山间有一人声传来,声在缥缈虚无间传来,若近若远,若即若离:
“贵人何不先试试合不合脚?”
低头只见一双乌金色暗绣蟒纹锦靴突然出现在眼帘,仔细一看,正是那日在城门外他脱下赠人的那一双,怎会出现在此?难道……他心中疑虑丛生,但为见神医,只得遵命脱下靴子,重新穿上这双。
毕竟是他自己的靴子,正好合脚。
他穿好鞋靴,站起身举目四望,走出石亭,四处并不见人声踪影。
再回首,仰面而望间,忽见一青衫女子悠然坐于石亭檐上,随意摆动着莹润双腿,正对他嫣然一笑。
李熙潮怔住了,这不是那个名唤天璇的女子?那日还是衣衫褴褛,赤足散发的模样,我见犹怜;今日见她身着水青色衣纱,皎玉色发带随风飞扬,玉颜若蔷薇含苞,娥眉联娟,明眸皓齿,盈盈一笑,浅浅梨涡,摄人心魂。
“果是李熙潮没错。”天璇与他四目相望,转瞬一下子跳至地面,倚在亭柱,瞟了一眼他脚上正合脚的靴子,得意地说道。
“你怎在此?”李熙潮从恍惚中醒来,发问道。
“你不是来找我的吗?”天璇绕开他的话锋,轻飘飘扔了一句。
“找你?你难道就是那个小昆仑神医?”李熙潮不由自主地走近她。
“不像吗?”天璇一边答道,一边盯着李熙潮疑云遍布的眉目,又解释道,“那日别后,我独自上山,碰巧遇到神医,遂拜了神医为师。”
“之前可从未听过西山此地有神医居住,那你师父现在何处?”李熙潮满腹狐疑地问道。
“我师父不喜喧嚣,从不医俗人,自收我为徒,看我救治几个病人后,便开始四处云游了……”天璇向他诉说着早已在脑袋里想好的一番境遇。
“那些人,都是你医好的”李熙潮听完她的鬼话连篇,念及她口中所说的医人之术,心中一动,燃起一丝希望,声音急切了几分。
天璇闻言点了点头,语笑间目光不曾离开,仿佛在捕捉他脸上每一丝表情。
“你所求所谓何事?不妨直言。”
“你可还曾记得魏江,那个救你出营的男子,他现在身患重病,你可愿随我下山救他?”李熙潮往前一步,站在天璇身前,凝望着她流光点点的双目,言辞诚恳。
天璇并不避让,身子微微前倾,用唇齿仰探着他的鼻息,低声说道:
“有何不可?但有一事,你可否答应我?”
“但说无妨。只要不是违家国道义之事,哪怕十件,我也答应。”李熙潮往后退了一步,神色依旧凛然。
“不会要你死的。”天璇狡然一笑,接着说道,“这件事,我日后再与你说。先行下山救人要紧。”
她说完顿感一身畅然,仿佛从此便有了一道免死金牌,便蹦跶着朝着山路走去,身影一会儿便消失丛林枝叶之中。李熙潮虽不明就里,但为今之计,也只有疾步跟了上去。
天璇走了一会儿,听到身后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踩在枯枝落叶上啪啪作响,脸上又浮起一丝笑意,头顶着山峰之上的朗月繁星,熟门熟路地下了山。
两人步入灵州城内,前方就是都督府门,李熙潮一路沉默不语,心思深重。他见天璇衣衫单薄,随即拐弯将她带到一处空房,从梁上拿下一个包裹,递给了她:
“都督府内皆是男人,你一个女子多有不便,还是换上男装吧。”
天璇接过了包裹,里面是一些衣物,虽是随意团着,但可以摸出是上好的料子,灰暗的光线下看不清纹路,只见金丝银线隐隐穿梭其中。她将衣物摊开,往身上比了一比,眼眸不自觉地瞥向李熙潮。他见状,解释道:
“此处是城中我的暗防备用居所,平时并不会有人在。我去外面守着,你可放心在此更换。”说完便转身走到门外,关上了门。
屋内一下子暗了下来,仅余一束月光照在地面上,一片漆黑中,天璇默默地褪下身上的衣物,她光洁的影子映在月光投射的光圈中,露出姣好的身姿。当她闻到那堆衣物散发出的那股隐秘而熟悉的暗香时,脸上渐渐染上一片红晕。换上衣衫,绑起长发后,她拾起最后剩下的那根腰带,抿嘴一笑。
李熙潮在门后候了片刻,见门嘎吱一声开了,转身望去。天璇一身松松垮垮的衣袍挂在身上,未系腰带,衣襟不闭,领口极低,锁骨赫然,走动间甚至隐隐可见胸口半团雪白浮动。李熙潮脸刷一下红了,正要呵斥,只见那女子娇滴滴地走上前递上腰带,似有万般委屈,犹犹豫豫地说道:
“你们男子的腰带,我不会系……”
李熙潮闻言,一下子怒气转为无奈,巡视四周见并无他人,低声道:
“进去。”
天璇转身又进屋,忍住嘴角的笑,端端正正地站好,等着身后的男子。
李熙潮关上门,转身看到眼前娇俏的女子,只觉得气息重了几分。接过她递来的腰带,见她在宽大的衣袍间抬起双手,他眼一闭,心一横,贴近她,拿着腰带的手穿过她不足盈盈一握的腰间半圈,转眼便在前面扣好。他用力收缩的瞬间,引得她轻轻叫出了声:
“唔……”
“怎么了?”李熙潮手一停,僵在一处。
“有点紧。”天璇故意小声喘着气回道。
李熙潮这才注意到,以他多年习武的力道,把腰带扣的太紧,少女的上半身被挤了出来,越发显得莹润饱满,两团雪白呼之欲出间,他正欲别过头去,目光却落在少女憋红了的脸颊上,那如同半熟的石榴,在月光下显得犹为嫣红夺目。他移开目光,想到又要触碰那柔软的腰肢,便觉得喉间干燥,只得说道:
“自己调整。”他说完便走出屋子,去理了理思绪。
李熙潮虽贵为一方军侯,但自幼父母双亡,只有长兄带他长大。长兄逝去后,他从万般厮杀中继承兄长的爵位,族人无人有这个能耐为他张罗亲事。他少时便开始带兵打仗,镇守一方边境,一心扑在边防之上,亦至今从曾想过娶妻生子之事。也不是没有送上门的美姬佳妾,但他对此事一向兴趣寥寥。毕竟年少血气方刚,所以今日与一女子如此贴近,才会显得略有局促。
他为人一向清朗磊落,之后回府路上,回味了片刻,自认并无逾矩之举,看天璇的神色也渐渐恢复如常。
待入府内,两人直奔魏江房中,天璇见他已不能言语行动,只是双目直直地望着来人,目光似有千言无语要说。
天璇将他扶坐起来,一手抽出袖中毫针,拈在指尖,刺在他头顶天宫穴几厘深。片刻之后,魏江右手食指开始颤动,慢慢地竟举了起来。
李熙潮露出欣喜的神色,忙问道:
“他如何了?可是有救?”
天璇闭上眼,并不回话,而是将他头顶的毫针抽离,只见魏江举起的右手掉了下去,唇瓣由紧闭转为微张,缓缓吐出几个字:
“小侯,侯爷……我……”说完便昏死过去,倒在天璇怀中。天璇见此,收起了毫针,将他放倒在床榻上,对着一旁的李熙潮轻快地说道:
“按时服药,不出半月,可恢复言语,一月后,可恢复行动,直至痊愈。”
李熙潮闻言松了一口气,背转身去。他与魏江不止是上下级,更是知己战友,还有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多少次并肩立于尸山血海的,多少次历经险象环生的朝堂秘局,多少次秉烛夜游互诉清平壮志。他魏江,就是离朔方核心最近的人。
他听天璇叮嘱了几句服侍和煎药的下人几句,随着她走出房门。直视着少女光洁的额头,他缓缓说道:
“魏江,就交由神医照顾了。”
“你可信得过我?”天璇不去看他,低头小心翼翼试探地问。
“有何不信?那日在军营你欠他一命,现在还他一命,不是自然之事吗?”李熙潮对之坦然一笑。
“那日我也欠你一命呢!什么时候可以还?”天璇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神□□言又止。
“我不久便要前去宁州。来日方长。”李熙潮仰头远望,不曾注意到天璇异样的神色。
他的神思已奔向暗潮汹涌的宁州之行,不觉又锁紧了眉头:
侄儿李炎逸已自请领队前往宁州,亲自参战马球赛,意欲夺旗。一时军中士气大振,这几日已纷纷摩拳擦掌演练起来,他阻拦不得,亦不好当众驳了他的面。于是当下也决意亲赴宁州,一为士气,二为回护。
李炎逸是大哥唯一的儿子,是他心中认定的下任朔方节度使兼都督,待他百年之后,李家的侯爵之位未来都是要尽数传给他的。可如今朔方群狼环伺,大哥若是还在,又当作如何打算呢?
夜已深了,云霭沉沉,渐次遮住了夜空中那角黯淡无光的新月。
地上的人罩在阴影之中,怀中心思各异,暗自沉下,无法言说,只余两两对望。每每只觉隐隐不详、不安、不甘,却又对随之而来的命运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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