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七章酒后真言
来人正是陇右节度使崔嗣和其子崔焕之。加入随从一共来了十余人,将高易这不算狭小的庭院密密麻麻围住。
如此大张旗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抄家的。
崔焕之已换下长街纵马那一身,此刻着靛蓝刺绣蟒袍,衣襟袖口盘扣皆镶绣银丝祥云,腰束宽边锦带,上挂奇兽腰佩,鲜衣少年,意气风发,立于正中。
一旁跟着的,竟还有许久不露面的河东许氏,都督许天臣和独子许垚。河东许氏一脉是自前朝那场叛乱新起的世家大族,由李熙潮胞兄——已故荣王李熙塘提携起家,近几年已逐渐没落,与同为平叛功臣、风头正盛的陇右崔氏站在一起,略显局促。
“崔都督大驾光临,真令鄙府蓬荜生辉呀!”高易冲在最前面前去迎接,极尽谄媚之事。
李熙潮见此,双眸一暗,背转身继续应付围上来的众使。许天臣在人群中望见了尤为瞩目的李熙潮,忙拉着儿子前去行礼。李熙潮不动声色,浅浅抿了一口下人刚送上来的热茶;李炎逸面露狐疑,审视两人的眼神似乎在问:为何是与崔氏一道前来。
许天臣见气氛尴尬,顿悟后马上作出解释:
“路上恰巧遇到崔都督,便一道来了。”
气氛稍稍缓和下来,李熙潮又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不咸不淡地说道:
“下月彩礼便会自灵州出发依次送入你府上。你点一点,若还有需要,报给炎逸,他来操办。”
“谢小侯爷,小女能嫁入李家,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还望小侯爷多多提携犬子,愿效犬马之劳。”许天臣拉着儿子再拜,言语之中尽是感激之意。
李炎逸的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个少年想到下月秋高气爽之时便要迎娶美娇娘,心中自是欣喜难耐。李熙潮则是面无表情,语气微凉:
“这门亲事,是长兄一早定下的。虽然他已故去多年,但如今炎逸已成人,不管你许家再如何,他的遗愿,我必当遵循。李许二家,自此同气连枝,你可不要干出什么事辱没两家门楣的好。”
许天臣千恩万谢,少不了一番慷慨陈词以表忠心,言语逐渐听得李熙潮生烦。其人虽然一副小人作态,但可见其疼爱子女之心。据说其女临川郡主的名头也是他弃了河东第一大州岐州一年的贡税,进献给圣上才换来的。见女儿即将如愿高嫁,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而其子许垚,一看便是在其父的荫蔽下长大,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其间一直畏缩在许氏身后,不言不语。许垚身材瘦削,皮肤白皙,非精武之人,庸庸之辈,若无亲家李氏支持,日后封个将军估计亦是困难。更何况,许家圣恩日减,若是要继续延续许家在河东的地位,必得依附一大家才有转机。
长风和辰霜两人不动声色,细细观察着厅内心思各异的众人,心中自有几番思量。
见贵人尽数到齐,高易当下宣布夜宴开席。
觥筹交错间,美酒一坛坛被送上来。辰霜期间曾示意长风不可饮酒,饮酒亦不宜过量,否则有碍药效。谁知各个都过来敬酒,一旦迟疑分毫,面对他人疑虑的目光,长风想起父帅的叮嘱,不愿露出一丝病态,不得已一杯杯一饮而尽。
辰霜虽知长风酒量极佳,但体内药效作用,此刻已有六七分醉意,神色飘忽,方才举杯仰头灌饮之时,竟趔趄后退了几步,怕是已快支撑不住。她扶着长风坐好,转而向高易耳语了几句,大意为我家公子不胜酒力,恐酒后胡为,惊扰贵客,容我扶他去后面歇息。
高易见长风醉状,毫不含糊立马找了下人将两人送至不远处一间厢房内。
辰霜抓着长风的手绕过颈后,半背着他一步一步走进房内,在床榻处扶他平卧后,从袖口中掏出一包早已备好粉末,倒入桌上备好的茶水之中做成药茶,递到他面前说道:
“醒酒茶。”
长风躺在榻上,意识模糊,只觉得身体燥热难耐,眼帘中幻象迭生。他一把握住眼前的纤纤玉手,把辰霜整个人拽至胸口。他紧紧拉着那双手任凭怎么挣扎都不松手,眼神迷离,目中似有千万情绪倾泻而下,喉中一哽,哑声问道:
“是你吗?”
辰霜心惊,一时忘了挣脱。还未来得及反应,瞬间被长风一把环住腰,反手压在身下。
两具身体霎时紧贴在一处。少年喘息声渐重,带着一股醇香的酒味,自上而下扑面而来,吹动了辰霜额间的碎发,惊扰了那潭深深眸子里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
长风半闭着眼,密睫微动,被酒润过唇色朱红,紧接着偏过头,端详着辰霜,用失焦的目光勾勒出身下之人的轮廓。就在他的鼻尖不管不顾缓缓靠近,即将触碰间,辰霜闭上了眼,握紧了掌中的茶杯,猛地将茶水泼了过去。
他脸上的茶水水柱般滴了下来,浸润了辰霜胸口一大片。趁上方的少年还在迷茫间,辰霜一把推开他,逃下了床榻,踉跄地摸到身后的桌子,给自己倒了好几杯水尽数饮下,渴求清醒。
再回头,身后的少年竟自顾自脱去了外衣,不一会儿便横卧在床头,一动不动。辰霜再过去看,听到了轻微的鼾声,只道他是酒后胡言,便松了一口气。
宁州夜里风大,吹得窗户来回晃动作响。她默默给少年盖好了席被,便转身走过去,意欲关上那扇不安的窗户。
辰霜绕过屏风,来到厢房北面,双目余光中,察觉到了此处的异样。
一侧的珠帘内,似有个模糊的人影。
辰霜屏息,一步一步走近,掌心掬着袖口藏的剧毒,冷冷朝着那道影子喝道:
“不请自来的贵客,可否现身一见?”
珠帘轻晃一下,随之从内被一只手掌撩开一片,手掌的主人只露了半张侧脸,瞥了一眼来人,随即豪饮了几口另一只手中的弯嘴酒瓶。
“何人喧哗?扰了我独饮雅兴。”
怎么是他。
靛蓝色蟒袍已散开,两袖的盘扣解了几处,挽了袖口,露出苍劲有力的手腕,锦缎腰带被随意掷在地上,璎珞相互来回碰撞发不时出清脆的声响。崔焕之面色红润,微带酒意,正跨腿坐于书桌之上,眉眼似笑非笑,神色不羁地望着来人。
他在此地多久了,方才的一切是否都已撞见。辰霜望着这不速之客,疑云密布,克制了杀意,他并不上前回应,只是收起了掌中的毒,嘲讽道:
“贵人在我厢房内偷窥,怕不是君子所为吧。”
崔焕之闻言一跃从书桌上着地,向辰霜走去,笑得肆意,回道:
“是我先入的房,这厢房自然是属于我的。你……难道是在恼我窥得,你和他搂搂抱抱,亲亲我我?还是……”崔焕之顿了一顿,探寻的目光落在辰霜被茶水湿透的一大片的胸口,眸色一沉,眼神多了几分轻佻,
“还是在恼我窥你?”
他随即移开目光,大口恣意饮着酒,并不再去看那一片春光。说话间便转到他身后,伸出食指挑起辰霜散落在身后的月白色发带,指尖轻挑,在空中绕了几圈,一圈一圈让发带在他食指上缠绕、裹紧,一边自语道:
“想不到,萧长风这个呆子竟有如此情趣。果然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呢。”
辰霜这才注意到胸口那一大片水渍,夏衣多为几层轻纱,被水浸湿后薄透。自觉已被他识破,并不打算多言。她骤然后退了几步,从崔焕之手中迅速抽出了发带,用手护住胸口,目如寒冰说道:
“贵人误会了,萧公子酒醉多时,我不过替他醒酒罢了。”
“哦?我也喝多了醉了,你何不帮我也醒醒酒?”崔焕之望着手中的发带飞速逃脱逝去,修长的手指抓住最后一尾,借力顺势将辰霜拉入怀中。他肌肉紧实的臂弯紧箍住辰霜的腰,眉眼却含情带笑。蟒袍因他用力而散得更开了,已半露出昂阔的胸肌。
辰霜挣脱不得便也不再用力,趁他专注地望着自己并未注意,暗中弹指,神不知鬼不觉,将掌内的粉末弹至了他裸露的肌肤之上,眼神却笑着迎上他□□的目光,道:
“贵人确实醉得不轻,怕是难见明天的太阳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有美人入怀,醉生梦死又何妨。你用了什么香粉?”崔焕之借着酒劲探着她的耳后肌肤,忽闻香玉满怀,只觉这香气绝然不同于往日庸脂俗粉,是他从未体会的清幽动人。
自然是能取人性命的至毒香粉。辰霜心中暗暗回答了他所问,正欲继续施毒,却被一声惊叫打断。
“住手!”
两人同时回头,看到了从内里走出来的长风,似是刚刚被两人话语惊醒,跌跌撞撞着循声奔来。崔焕之此时此刻酒也醒了三分,辰霜趁他失神无防备,手肘重重袭之,挣脱怀抱后奔向长风,躲在他身后。
“辰霜,他可曾伤到你?”长风以身挡在辰霜前面,颔首对背后之人低声问道。
崔焕之见香梦落空,揉了揉遇袭的胸膛,故作轻松将手背在身后,略带恼怒地说道:
“伤她?我疼她还来不及呢。没想到,萧公子竟有如此雅癖,可真是清新脱俗。”他言语间,目光不曾离了长风身后那逃脱的猎物,那本该属于他的猎物。
“住口!我倒无妨,但辰霜他尚未娶妻,你休要胡言损人清誉。我一向视他如若胞弟,你怎可信口污蔑?”
“娶妻?胞弟?有趣有趣。哈哈哈哈。”崔焕之疑惑了片刻,又随即顿悟,大笑起来。他也不戳穿,只是从他们身侧擦肩走过时,对长风下了战书:
“萧长风,马球场上相见,我定是势在必得。我们,走着瞧。”
语毕,他又直直看了一眼辰霜那双动人魂魄的双眸,换了柔声,轻轻对之呵气道:
“辰霜?我们来日方长。”
说完便狂妄大笑着,昂首走出了房门。
长风见辰霜眉目含戾,神态拘束,敏锐觉察到了与平日里有所不同,于是问道:
“你,没事吧?”
“无妨,夜已深,我们回驿站吧。”辰霜颔首摇了摇头,见胸下湿处已被晚风吹了半干,提着的一颗心终落了下来,可长风接下来问的,又让她心下一惊。
“你怎会和崔焕之在一处?”
她缓缓抬眸,撞上夜色中长风那双漆黑的眸子,一时看不分明他是在试探,还只是关切。
“他先占了那厢房独饮,许是高刺史弄错了房号,将我们安排到了一处吧。”
“原来如此。”他的语调听不出是将信将疑,抑或是全然信服。
辰霜在长风身后慢了一步默默走着,却觉他身姿寂寥,夜霾中只可隐隐见其影廓,与自己像是隔了万里之遥。
二人一路不语,行至驿站后,各自准备回房休息。
辰霜将要进房门前,长风忽叫住了她,道:
“崔氏狡诈,下回还是避开为好。”
辰霜闻言怔了一怔,正要自辩却见他已关上了房门。她细细揣度其中深意来,顿觉此言十分微妙。但她自认那时光明磊落,便不再做计较,而是静坐于房内闭目养神。她还有更为重要之事要谋划。
已是处暑,窗外寒蛩不住鸣,她未点一盏烛火,对纹丝不动的帘幕之后低声唤道:
“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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