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六章只影向谁
昏迷中,辰霜又梦到了幼时宫中的一幕。
她和长风幼时曾误入了一座诡异的宫殿。
这宫殿结构看似与她见过的其他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异常华贵,四面包皆有角楼镇守一方,亭台楼阁有翻新过的痕迹,门廊台柱都重新上了朱漆,镶了金箔。两人来到一座大殿下,抬头匾额金字刻有“长恭殿”三字。殿外门前有一对石狮,石刻纹理细腻无双。两人驻足停顿,确认殿内无声响后小心翼翼推开一扇门进入殿内。
一入殿内是一长廊,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长廊两侧整齐排列着六对石翁仲,紧接着入室内是三对三彩陶马俑与乐伎舞俑。立俑背后两面墙上都是壁画,上有沙场点兵、出军入阵、征战杀伐、战胜庆功等图样,其中一幅壁画有十四列戟图,戟架四周皆绘有配剑、旌旗与弛弓的将士,庄严肃穆。有再往内壁画风格渐变,以宫宴舞女、丝竹管乐为主。
她心里犯疑,这寝殿和她平日里闯荡的决然不同,甚至连宫内的气味都十分怪异,她紧张地抓了抓长风的手臂,少年回头望了她一眼,指了指上方。
两人同时抬头。
青砖逐层内收砌成的屋顶描绘了星河璀璨的夜空,苍穹正中是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四星为斗身;玉衡、开阳、瑶光三星为斗柄。七星交相辉映,熠熠生辉。
两人从未见过如此景象,愣了半晌后,才惊觉,穹庐下的寝殿床榻,躺着一个人!
她吓得差点叫出声,长风赶紧捂住她的嘴怕她引来人,两人亦步亦趋,走近了看。汉白玉雕刻的石床上睡着一个男人,身着朱衣紫袍的武将朝服,仔细看可见朱衣上绣有金丝虎纹。此人左颊有一道狰狞疤痕,鬓角和下颚微须,面如土灰,毫无血色。
长风见人连忙相拜,“在下萧长风,无意惊扰尊驾,还请恕罪。”
长风话音落下,殿内再无声响,一片死寂。
见榻上之人并无反应,长风又重复:“误入寝殿,实非故意。”
她见状,往前去,伸手探了探那人鼻息。瞬间吓得缩回手,往后退了几步,一个趔趄,跌进了长风怀中。长风速起身扶住了一脸惊恐的她。
“他,他没有气息”她的声音颤抖着。
长风伸手试探,确认无误后也吓得不轻。他迫使自己很快镇定下来,开始左右端详卧榻之人,又环顾四周,俯仰之间,只见他低声道: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这里并非寝殿,而是一座地上陵墓。”
辰霜被梦中之景所惊吓。随即睁眼醒来,朦胧间,见榻前熏香弥漫,有如雪香清冽,又如广藿凝滞;恰似流云抚琴,又似深潭沉璧。
是安眠香,无怪乎她睡得如此之沉,醒来只觉头痛欲裂。
她脑中空白,那诡异殿中的一幕幕在记忆中闪回。她和长风一样,无法确认那殿中逝者的身份,只是有一个八九不离十的大胆猜测。
那便是故荣王,李熙潮胞兄李熙塘。他陈尸宫中,秘不发丧亦不下葬,背后定是事关朝局兵家的重大机谋。
她不知为何突然记起了这一茬,许是今日李熙潮异动较为频繁,令她不得不忧心这刻隐隐埋下的巨雷。
俄而,辰霜定了定神,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四肢更觉僵硬无比,只得迟缓地从榻上起身。
“师姐醒了?睡得可好?”师弟辰鬼见她醒了,笑意盎然,歪着头神采奕奕地望着她。
“我睡了几日了?”
“足足三日了。”
“竟有三日了。糟了……”辰霜惊觉,忙要下榻,却身体失衡倒在了地上。
“师姐久跪膝上有伤,不宜妄动。”辰鬼推着轮椅,行至身旁扶起她,温声道,“我已为师姐针灸三日三夜,要痊愈怕是还得些时日呢。”
辰霜这才感觉双腿像是失了知觉一般反应迟滞,膝盖间犹如长针刺入得疼。她深喘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呼吸,转头问辰鬼道:
“师父呢?师父在哪?”
他的面色不大好,像是几日未睡一般阴沉,出口得很急:
“师姐还不死心吗?师父不会将那东西予你的。他昨日起便已闭关不出,至少得一月。”辰鬼见她如此,音调低了下来,仍是好言相劝。
“闭关?何事闭关?”辰霜心中生疑,师父之前从未闭关如此之久。
“还不是为了圣上心念的长生药……”辰鬼淡淡道,将锦缎被褥披在了她单薄的身上怕她受凉。
是了,她早有耳闻,圣上近月来沉迷丹药之说,长生之术。不仅宫中请了不少法师道士炼起了丹药,还常派人前去海外求仙问道。师父甚忧之,于是自行炼起丹来了。
可闭关一月,她绝等不了那么久。她不告而别多日,那重伤之人还在灵州等着她。
她必须得即刻下山回灵州。
想到此处,她不管腿脚的乏力,使劲从榻前站了起来,疾声道:
“快,备马。”
辰鬼去扶她的手在空中一滞,微微一笑道:
“师姐那么快又要走了吗?不多留几日养伤吗?”
她摇了摇头,很快地开始收拾行装来。
“我必须即刻动身回灵州。”
辰鬼不声不响行至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不温不火地说道:
“师父闭关前,令我拦你。”
辰霜闻言放下手中的包裹,问道:
“这是为何?”
她望着师弟的身姿笼在日光的阴影之中,一双浓墨瞳仁显得犹为幽暗,静静对她说道:
“灵州此刻危机重重,李熙潮不日便要清算旧账。况且,凉州不日有新使将至,师父必不允师姐再回去……即便如此,师姐仍是要前去吗?”
她一时被辰鬼所言弄得十分迷茫,追问道:
“新使?哪个新使?”
“师姐猜,萧怀远对祁郸战局如何?”辰鬼不回她,而是绕着弯子。即便他不明说,辰霜心下也是猜到了几分,追问道:
“无论胜与不胜,还是圣上的心意吧……这次,又是谁?”
“宦官,张令诚。调令已在拟了。”
“张令诚?”辰霜在脑中飞速地搜寻着这个略带熟悉的人名,心下顿感不祥,“是御前内侍总管张恪的那位远亲……”
不妙,朝中宦党一向与武将有隙。宦党用意不定,心思不纯,怕是来者不善。况且长风此前施计斩杀凉州刺史张藻一事,已是惹得宦党不满,在宁州才对他痛下杀手。河西战局事关回鹘祁郸一线,如此一来,那更得快马加鞭赶回灵州了。
可河西已有她在,为何还要在明面上遣新使?
辰鬼见她执意欲走,似是早已料到,便叹了口气,递上了早已备好的鹤毛大氅和包裹,道:
“我自知拦不住师姐。师姐所愿,辰鬼必要达成。既执意要走,那便带上些衣物干粮上路吧。山门下已为师姐备好了良马,日行千里至灵州应是无碍。”
“师姐此去,定要多加小心,不可逞强。我怕所有人,都要对你不利……”
“总之,需要老君阁的地方,定要飞书予我知晓。”
辰霜甚少见过他如此担心的神情。她接过包裹,披上大氅,望向他晶莹剔透的眼眸中流露的失意,笑着抚了抚他额间细碎的白发,一时语塞,只道了一句:
“等我回来。”语罢欲走,不料辰鬼却喊住了她:
“师姐!”
辰霜回眸,望见辰鬼一脸落寞,眉目间似有千山雨雾万重。他沉声道:
“腕血费量且凶险,师姐不如以心头血试之。”
已是十日了。雪已下了十日。
前几日长风尚能下榻散步,可即便按时饮了药,后几日胸痛频发,腿脚无力,已难再行走了。
他身上皮肉伤已渐渐结疤痊愈,唯独心口常常生疼。此病久治不愈,他心间却一直在苦思一个答案。
他苦思不得:她为何一走了之,就此十日不见。他猜了十日,也没猜个所以然来。
那日他鏖战归来,差点丧失求生的意识,是她飞奔而来,闯入他的胸怀,又重燃了他湮灭了的心火。
在雪地中与她久久相拥的场景历历在目。她的发丝幽香好似犹在鼻尖萦绕不去,她的温存却已渐渐消散,使得他此刻身魂如入冰窖,颤抖不已。
她当日明明一口一声念着,让他不要死。如今为何便不管他死活了?
“长风!大捷!听说李都督亲率朔方骑兵突袭河东军营,仅一夜便破了河东五万兵马。算是替你和魏江报仇了吧。”
凉生喜冲冲地进了门,将捷报告之于他。
长风淡淡一笑,果不出他所料。李熙潮必然是要在河东许氏与陇右崔氏两军会和前,一举重击一方,否则,灵州必然将要面临当日郦州围城被夹攻的尴尬境地。
“听说,李都督亲斩河东许天臣于马下!一时河东军群龙无首,纷纷倒戈,俘虏近万人。”
他闻言一惊,李熙潮竟然杀了一方节度使,许天臣虽无皇恩眷顾,又无党派后台,但至少还是一个先帝亲指的封疆大吏,竟就这么生生被斩于阵前,在万千军马中被凌迟……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李熙潮,你果是在报宁州之仇吗?长风摇头轻笑,又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
“那崔氏呢?”
“李都督暂时未动崔军。只是在崔氏来援河东时忽然仓皇撤退,被俘数千人。之后崔氏一直守城郦州不出,盘桓于灵州以南,最多只是佯攻。”
奇怪,为何李熙潮不乘胜追击,趁着大胜河东的战意挫了崔氏的锐气,反倒要后撤还为此损兵折将?
“崔氏和李都督,都不过在等一个时机罢了。”长风平卧望天,沉静分析道,“河东许氏已败,崔氏的气焰消了大半,以他目前的兵力,守着郦州来围城灵州都是兵行险着,更别提再攻凉州了。”
“那我们不日便回凉州吧。”凉生趁机谏道。
“嗯。”他沉沉应了一声,思绪却漂浮了在半空中。
战局他看得那么明了,为何人心却如此难测。
“长风将军,小侯爷有请!”
门外来了一个陌生的侍从,不经通传便前来对他躬身一拜,示意他是李熙潮有请一聚。
奇怪,竟不是谢遥来叫的他。长风抬眸望向来人,一身锦衣不像武将,一时看不出他的身份来。
那人见长风迟迟不起身,又上前一步,作揖道:
“小侯爷与将军有要事相商,还请将军速速起身。将军若是身子不便,我等可抬着将军走……”
那人移步一侧,长风眯起眼,看清了他身后紧随的数十个朔方甲兵。
这阵仗,怕是说要捉拿他入狱都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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