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章水牢迷魂
李熙潮降下的刑罚,竟是水牢。
一池死水溢至半壁,散出难闻的腐朽之气,将辰霜的腰际以下,尽数淹没。
死水冰寒浑浊,膝盖小腿处旧疾已隐隐发作,酸痛随着水蔓延,一下一下向她袭来。
辰霜咬牙忍痛,虽周身昏滞,脑袋却异常清醒。
朔方这支李熙潮亲派的兵马在望断崖兵败如山,主帅魏江身死,已无人可领罪相罚,朔方军中自是需要一个说法才能堵住悠悠之口。那么,此时便需有一替罪羔羊,找个由头将罪名安了上去,方可服众。
李熙潮此招,还魏江死后一个正名,湮噤军中不平之声。
而她,便是那只恰巧路过的羔羊。
长风应是自她回都督府之前,便已知晓了李熙潮的目的。因此,二人给她设了一个局,便是那三日来的迷魂阵。此局如何设得,所谓何事,她不得而知。她所知晓的,便是最后的结果。
她既已甘愿入牢,一来将河西撇了干干净净,长风便可安枕无忧;二来李熙潮可借此平了众怒。除此两全之法,她再也想不出其他了。
死水晃荡间已将她胸间大片薄衫全然浸湿了。她的双手被绑于刑架之上,任由死水侵体,不断□□她不堪的躯体,试图瓦解她不屈的意志。
李熙潮没有对她用刑,却形同下了酷刑。他认定了她的罪,便要不声不响地给他的亲卫魏江和那一万朔方军报仇。
加之那块令牌,如此显而易见,还有谁会信她?
一股苦涩涌上了喉间,诸般滋味,翻江倒海般想要一泻千里。
辰霜缓缓阖上了眼帘,心底那个影子却在眶内一汪清水之中浮了上来。
那个少年,会信她吗?
“师姐,师姐!你还撑得住吗?”呼唤声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辰霜沉沉睁开双目,看清了来人。
是天璇。这便是她的后手。
奇怪,是她的秘香过于淡,还是自己失了嗅觉,待她近身才发觉。
“天玑收到了师姐在青云道观观留下的指令,此时应在灵州城外等候多时了。牢外备了马,师姐出了牢便往南走便可出城。那些守城之人,都已被我迷昏了。”
为何是天玑?天玑那日还在老君阁,若是此时在,她应该在不日便出发来了灵州。师父应尚在闭关,是辰鬼叫她来的吗?
她心中不禁感叹,事态发展趋势,果真如辰鬼预料得别无二致。李熙潮秋后算账,清扫除不平之声之后,接下来便是河西权柄交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块肥肉,她必须提起万分的精神来。
天璇正要解开她双手束缚,却猛然睁圆了双眼,惊道:
“不好,有人来了。”
辰霜此时亦是听清了那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低声道:
“有两人。是武将。你不是对手。先下去吧。”
“师姐,我……”
辰霜知她救己心切,不愿就此放弃,便提起一口气斥道:
“你若也折在此处,谁去报信?谁又来救你我?”
是了,谁又知道李熙潮会想什么其他阴招。
她话音未落,谁知那阵脚步声形色匆匆,越行越快,转眼便停在了转角处。
“来不及了,你先闭气躲于水下吧。”
这水浑浊不堪,昏暗处难辨声色,一时之间竟成了最佳的隐匿之所。天璇顾不得那么多,便瞬时潜入到了水下躲藏起来。
片刻之后,水面涟漪一圈圈消散漾去,池中起伏不定的波光折射出一双深浅难测的冷冽双眸来。
是他来了。
辰霜此时已近失力,那颗向来高傲的头颅重重垂了下来,玉颈淌水,抵在前胸,动弹不得。她艰难地直起僵硬的脊背,迟迟才抬起头来,望向来人。
少年仍是今日与她同游青云道观的那身玉白缎袍,此刻看来,却恍若隔世一般。他立在对岸,像是月下一道皎然的虚幻影子。
水中月,镜中花。
可顷刻间,那道影子毫不犹豫跳下池子,蹚水冲了过来,搅动着这摊死水浪花四溅。水位不过及他肱骨处,翻动间肆意将他身上华贵的缎袍染作深深墨色。
好似前方即便是尸山血海,炼狱冥河,他也会如此奋不顾身。
辰霜望着破浪而来的少年,一时失了言语。
她想他来,又不想他来救她。
他是大唐万里挑一的河西军少帅,她是前来制衡其势力的王女。
二人本是对立,此间因缘纠葛,本不该如此深沉。如同那噬骨剖心的毒药,饮之止渴,却不断深入五脏六腑。
眼见他行至她身前,毫不犹豫地挥剑一下一下斩断了困缚她周身的绳套,她却不觉身轻如燕,倒如去了倚靠般失衡向前坠了下去。
下一刻,她跌入了他坚实的胸怀。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似是纾解了她肉身的疼痛。
少年身形一滞,终是双手环抱住了无力的眼前人,任由她将头深深埋在自己的肩头。
就这样抱着许久,他不久感到后颈一片湿润。
是她不受控的泪。
“没事了。我来了。”他叹了一声,抚着她瘦弱的脊背,轻声责道,“好路不走,非要吃这苦头。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是啊,他该那她怎么办呢。
不想她受一分一毫的苦,所以为她想好了万全之策,无论她身份为何,只要做了他萧长风的妻子,便可免受一切罪责。
千般万般的盘算,却在她一语之下,尽数成灰。
在那堂上,她竟连伪装几刻都不愿意。
到底是他萧长风不堪,还是她的心另有所属?
他将毫无气力的她打横轻轻抱起,朝岸边走去。他不敢用力,生怕将这副柔若无骨的身子掐碎了。一路自言自语,苦笑道:
“我本以为,你我心意相通,却不知你对我如此抗拒,宁肯被擒下水牢,也不愿跟了我。”
她瑟缩在他怀中,闻言已是溃不成军。心中万千言语,奔流而过,只汇作一句问:
“你可信我?”
他是在赌,她又何尝不亦在豪赌?
少年似是知她会有此问,粲然一笑,道:
“只要是你说的,我便信。”
辰霜仰头望着少年清朗轮廓,像是用尽平生气力,狠狠道:
“萧长风你听好了,我最后说一次。我,绝不是崔氏的人。”
他垂首相望,眸底温润如水,倒映出怀中之人少见娇弱却又坚毅的神色来。她一向神色淡淡,极其少见凶人的模样,此时倒像是一只困在笼中要咬人的小兽。
他不由舒然一笑,温濡的鼻息随即仰面扑来,带来一句:
“嗯。我信你。”
长风别开她潮湿的额发,指腹擦去面上的污泥,露出怀中之人皎洁秀美的玉颜。只一眼,便令他心动不已。
他最后温声一问:
“你又受了伤,不必多言。我带你凉州,你可愿意?”
回了凉州,你便不走了,一直在我身边,可好?少年又将她抱得紧了些,双手都有些颤抖起来。在心底如同等着判决一般,等着她回应。
辰霜默默贴近了他温热的胸膛,点了点头。
长风抱着她来到牢门前。她的余光瞥见了一旁倚着门等得有些不耐烦的谢遥,以及他身下一具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尸。
原是掉包之计。
“那日在皇宫相救之恩,我今次算还清了。”谢遥气鼓鼓地拖着那具尸体要往牢里走去。
“多谢。”长风朝他后背喊了一句。
魏江朝后摆了摆手,头也不回道:
“不必谢我。魏江曾对我说过,辰霜不是坏人。我信他,自然也信你。”
良久,辰霜在出城的路上,被惶惶吹来的夜风清了几分神志。她突然意识到,谢遥乃李熙潮亲卫,若无主上允准,他怎敢私自前来相救一个有通敌之嫌的疑犯。
因此,李熙潮从始至终都不是要罚她通敌,而是在卖长风一个人情。长风执意要救她,他便在眼皮子底下默许了此番相救。
长风和李熙潮之间的博弈,本是在辰霜一言。可她选择了拒绝那婚约,那便是李熙潮占了上风。
李熙潮果不其然是在拉拢河西,但他必不会白白放了她,他肯卖这个人情,定是长风与他达成了一个交易。
那么,长风他究竟作了何交易?
“回来了?”李熙潮微微偏头,望见悄无声息进了门的谢遥。
他只点了一盏烛火,书房内昏暗。他却偏偏借着那幽芒的光,正在案前仔仔细细擦着一柄剑鞘鎏金的长剑。是圣上赐予他家族以国姓那年一并御赐的宝剑。
烛火不经风吹,几近熄灭。
“是的,小侯爷。一切顺利。他们已回了凉州了。”谢遥一进来便发觉气氛不对,拗着身子行了个礼,又问道,“那个薛峦……”
“忘恩负义之徒,用完便扔了吧。”李熙潮用剑尖拨了拨灯芯,火光摇曳不定,那灯便又再度亮了几分。
他低低道,“做得干净些,别让人发觉。对了,一并抚恤他的家属,给足了,保他们下半辈子无忧。”
谢遥颔首,领了主子的令,心知他是要封众人的嘴。他垂着头,双手将一份密函呈于他手上:
“这是萧长风临走前要我交予小侯爷的。”
李熙潮举起擦得雪亮的锋刃,一手持着剑柄,一手抚过剑身,笑道:
“一个有情,一个有义;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真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他语罢放下剑,接过密函展开一览。笑容即刻凝固在了唇角。
其上,只有一个“尸”字。
擦剑的丝布本是绣着一只盎然而立的云鹤,被他一把攥在了掌心。柔软的丝布蜷缩成一团,纹路扭曲起来,竟像是那鹤被拧断了长颈。
“青云道观,安排下去。就说,我要见他。”
李熙潮恢复了些许神色,他又举起了剑,忽而向木制的桌案狠狠劈了下去。宝剑看似锋利,实则华而不实,剑口钝卷,竟被木头磕出了一小块缺口。
身着华服的宝剑主人凝望着那处银色的缺口。在暗夜中犹如一弯新月,不细看,应是难以察觉剑身新生的残缺。这种心思,藏得本是何其隐秘,却又想马上昭告天下。
他加了一句:
“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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