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废
万里无云。
隽篱穿梭在人群中,乡野间,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停留何处。
以前仗着家大业大,他也想要么去考取个功名,天天数把小钱,逍遥自在;要么学他爹抽空去修真界修个仙炼丹玩,偶尔还有人帮着他作威作福。
奈何……自己却是个实实在在且人人可欺的瞎子,更可悲可叹的是,自己不但是瞎子,还生来就是个残废。
他家在帝都菁州虽富可敌国,母亲却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爹六根不净,妻妾成群,还攀上皇权贵胄当上了驸马爷,就算他母亲还活着,也只不过是他父亲的一房小妾,又能有多尊贵?柳府里少了他的存在没有一个人在意,多了一个他就真的很多余。
“你就是个命中带煞的丧门星,一生下来就是个瞎子害了残疾,虽克死了你自己娘亲,偏偏你这野狗肏的死也不死绝,还要老娘天天在跟前亲自伺候着你这小杂种!老娘也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了!呸呸呸真他娘的晦气!”常年服侍他的女仆阿娟连连啐了几口,指天指地骂骂咧咧一通,就算骂猪狗畜生也不过如此,转身就甩门出了屋。
每当有下人辱骂羞辱他时,那些下人都只会用‘他’,‘你’,‘狗杂种’,‘废物’之类的词汇,他从出生到现在父亲都没有来见过他,也没有给他起过名字,更不可能在意家中还有这个儿子的存在。
当然,在这样庞大的家族中谁会在意一个废物是死是活?
但他是有名字的。他有一次逃出家躲进一个偏僻破败院子遇到一个人,虽看不见那人容貌,但他那只搭在他头上的手却温暖无比。
院子四壁漏风,如刃凛冽,不时还能从草堆里听见几声老鼠凄厉厉的叫唤。
隽篱抱膝静静的蜷缩在角落,身体也在瑟瑟发抖,那只手忽然抬起收紧,他甚至能感受到那指尖在轻颤。
人声消寂,只有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有一股热流涌入隽篱体内,似无穷无尽。
男子站在他身前,温声道:“你叫隽篱。”
隽篱感受到这个人身上的气息和平时欺负他的那些人是不同的,赧然一笑急忙问:“你是神仙吗?”
男子眉峰不显,唇角微弯,并没有答话。但他整张脸都是透明的,仿佛他真的就是神仙一般,而他刚才摸过隽篱的那只手却好像正在溃烂,溃烂的皮肤结痂前又变成了半透明的一块,斑斑点点,大小不一。
隽篱吭哧吭哧站起身,伸手摸寻眼前的人,而那个男子却如一团荧光随风消散,完全消失在夜色中。
他的世界从小到大都是一片漆黑,但那一夜他感受到了温暖,却也再一次感受到不用揣度,就能身临其境来自世间最恶毒的憎恶。
无疑,那晚他被管家带人抓了回去,接着就是阿娟的一顿拳脚,污秽难堪的词语也伴随着棍棒的声音不住在他身边蔓延。
“你他妈还真不止是个瞎子,还是个哑巴!废物就是个废物,就算老娘教训了你也是白白浪费力气,最后受气的还是老娘我自己!哼!好在你还算识时务,也不敢去老爷那儿告老娘的状!”阿娟冷哼一声,就甩手离开了。
第二日清晨,他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一宿半睡半醒,就又被一群孩童簇拥着强行拖了出去。
“你就是个小野种,从不让人省心,昨晚就该直接打死你!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到处乱跑!看我现在不打死你!”说话的阿冕狠狠的啐了几口,像是说起‘他’就会让人沾染上晦气,旁边的几个小孩也学模学样跟着啐了几声。
阿冕正是阿娟的儿子,和隽篱年纪相仿,看上去也只有八九岁的模样,身形却是形销骨立的隽篱好几倍:“我就想不明白,你为什么就只瞎了一双眼,而不是随着你那短命老娘一起去死?”
随后,隽篱被阿冕一脚狠狠踹到在地,他咬紧下唇,可腹部的痛让他几乎痉挛窒息,脸上血色尽退。
“我看他不但是个瞎子,还是个哑巴,真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废物,哈哈哈哈。”另外一个孩童大笑道。
“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先去上学吧,夫子还在学堂等着我们呢!”其中一个胆小的小童拽着身旁的伙伴衣角,怯弱道。
隽篱刚从地上爬起来,却又被围着他的一个孩子踢倒在地,听到那群和他年纪相仿的孩童声音渐渐离去,他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却实在是爬不起来了,喉间还淤积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于是索性就直接躺在院内的石板上。
“人活一世,命贱一时,活得像废物又怎么样?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多没意思,我可还惦记着要去云游四海,到时候活得还不知道会比你们这些人开心快乐多少倍。”隽篱抽了一口凉气,喃喃自语。
院外有一棵高大结实的芙蓉花树,它虬结的枝杆已经越过红墙,探进了这方僻静的院落,现在正是花开的季节,空气里仿佛都带着丝丝的甜蜜,似乎只要他伸出手就能够到花枝。
忽然,一朵开得娇艳的花从树梢上划落,轻轻地擦过他的指尖,发出一阵轻响,他伸手将花拾起,凑到鼻前旁悉心地闻着,手指在花瓣上轻轻的摩挲了一阵,像是终于知道花的形状,就欣喜的将花扣在了胸前。
隽篱沉吟了片刻,吃力坐起身,低声问:“你是谁?”
仿佛只是他在喃喃自言自语一般,院中阒然无声,唯一热烈喧嚣的只有空气中馥郁的花香……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停在一处院落前,并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走累了,而是他闻到了院子旁传来一阵的馨香,香气中带着丝丝的甜意,那是芙蓉花的香气,是他唯一熟悉的香味。
“是阿彪回来了吗?”屋内传来一个老者响亮的声音。
隽篱也不知道院子的门在哪里,隔着栅栏应了一声:“大伯,我只是个路过的旅人,刚刚途径到此而已。”
老者听到是一个少年的声音,更柔和了声音道:“原来如此啊,天色已经很晚了,你要不要来小屋住上一晚,明天再走?这附近都是荒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村也只有十几户人家,你现在一个人若是继续赶路到了晚上会很危险的。”
隽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在自己的记忆里,自己好像一直在不停的走,不停的远离人群,不停的走进人群,身心的疲惫瞬间席卷了他整个身体,伸手抹了一把热汗,莞尔道:“大伯,那我就不好意思打扰您一宿了。”
老者热情笑道:“没事没事,我眼睛看不见,你快进来吧,一会可能马上就要下雨了。”
“老伯,你眼睛看不见,如何就知道天要下雨了?”隽篱自然不便说自己眼睛也看不见,沿着栅栏一路摸索,一直走到栅栏末处的门口,才慢慢走了进去。
老伯笑道:“这芙蓉花香气那么浓郁,就是因为天气忽然变得闷热,将要下雨的缘故啊。”
“原来如此。”隽篱笑了笑,走到了屋门口还是不小心被门槛拌住了脚,摔倒在地。
老者听到声音,道:“屋子里太暗了,我也看不见,就没掌灯,一会你进屋就把灯点上吧。”
隽篱有些腼腆的答道:“老伯,其实我也看不见,灯就不用点了。”
老者心中有些惊诧,握着盲杖熟悉的在屋内摸索起来,不久便摸到了正吃力想从地上爬起来的隽篱,俯下身就将他扶了起来,隽篱的脸瞬间涨的通红。
老者伸手帮隽篱掸了掸身上的灰,关切道:“孩子,你是哪里人?你的口音也不像是我们茗香镇的口音,你怎么会一个人来到这里?”
隽篱咬着唇并不想提起关于的自己过往,随口答道:“我和家里闹矛盾了,就想一个人出来走一走,透透气。”顿了顿,“……对了,老伯,阿彪是您的儿子吗?”
老者听到自己的儿子名字,也不再纠结刚才的问题,若有所思道:“对啊,他出门好久了,但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听着你的声音,你应该是个和阿彪一般大的孩子,咳咳。”
老者轻轻的咳嗽了起来,隽篱想帮他拍拍背,但是不知道他站的地方离的有多远,屋内的地面凹凸不平,他只能循着声音慢慢往老者身边靠近,将一方洁白的帕子递到老人的手中。
随后,听着老人间歇咳嗽了几声,屋内就安静了下来。
隽篱关心道:“老伯,您是不是生病了?”
老者长吁一口气,脸色苍白,叹道:“都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对了孩子,你饿了吗?饿了就坐下来一起吃晚饭吧。”
说完,老人在周围摸索了起来,在碰到隽篱的指尖的时候,扶着他的肩慢慢走向餐桌,将隽篱扶到一条长板凳上坐下,自己也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因为老人天天在家盼着儿子回来,所以桌上的碗筷都是放两份。他把隽篱扶到了自己那份面前,自己则坐到了一旁给儿子准备的那份面前,但他并没有动碗筷。
隽篱留意到老人那边没有动静,道:“老伯,您也吃吧。”
老者和蔼摆摆手道:“不碍事,阿彪一会就会回来的,我想再等等他。”
吃饭间,两人聊了很多话题,更多的时候都是老人在说,隽篱仔细听着,每当听到一些愉快的情节,都会跟着老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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