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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第二天清晨,  石兰过来说,殷白终于醒了过来,躺了好些日子,  她脑子还是浑浑噩噩的,看见池青道,还以为自己到了安南,  埋怨崔正初说:“我让你去安南求助,怎么连我也搬了过去。”

        逗得众人啼笑皆非,  哈哈大笑起来,在笑声中,殷白逐渐清醒,抬头依旧是自己的营帐,她这才明白闹了个多大的笑话,  跟着大家一起笑了几声之后,这将军营帐里的沉闷算是一扫而空了,  笼罩在白云军上的阴霾也渐渐散去了。

        殷白靠在枕头上,忽然吩咐:“你们都出去吧,  我有事要跟安南王商量。”

        担心殷白的身体,崔正初欲言又止,殷白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放心,  崔正初这才出去。

        池青道远道而来,  自然是要先叙叙旧的,殷白问:“安南王,我们几年没见了?”

        “陛下的新朝都还没有到一年,  你我应该也只是数月未见。”池青道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

        殷白笑笑:“西南远比不得安南逍遥。”

        同是为闻端星出生入死,  池青道被封异姓王,  驻守安南,而殷白虽然也驻守在西南,但比起当个将军,她也想要更进一步,封王封爵。

        “殷将军,刚醒过来就别操心这些事情了。”池青道端坐在前看着殷白,她如何能不知道殷白的这些心思,她挑挑眉,“你一向本王求助,本王就过来了。”

        既然先前已经说漏了嘴,殷白自然不能再嘴硬,说些什么她不要池青道来救她这样的话。

        自她写信给池青道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池青道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她没有想到,池青道居然亲自来了西南,舍弃安南来到西南,恐怕池青道不只是担忧她安南的未来,更多的还是她们之间的情分,莫须有的情分,平常时没有,一到危急的时刻就显露出来了。

        池青道这个人,做什么事情看似无规无矩,不着边际,但其实每一步都有她自己的考量,她既然决定来西南,必是要将苗疆的事情搞个水落石出的。

        “在我昏迷的日子里,苗疆情况有变?”

        “谈不上,他们都想要凌云的江山了,没有再比这个野心大的了。”

        “你也认为苗疆有这个心思?”殷白从枕头上坐起来,此种心思不过是她的无端猜测。

        “不是认为,我手里有了些证据。”那十五封信池青道一直都带在身上,此时要向殷白说明白这件事情也不难。

        “关东闻氏。”殷白闭了闭眼睛,又靠了回去,她对关东闻氏不算陌生,“先帝在时,也曾怀疑关东闻氏西逃进了西南,命我在西南搜寻,但直到新帝继位,我都没有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找不到,不能说明他们不在西南,找不到,只能说明他们藏的太深了。”

        池青道说的在理,关东闻氏非同小可,她大病刚醒,有些头疼地按住自己的脑袋,“时隔多年,他们又将手伸了出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池青道轻笑一声:“闻端星登基还不到半年,此时最是朝廷不稳的时候,他们为了什么,不是一清二楚的事情吗?”

        若是想要夺位,此时不就是最好的时候,只要解决掉了安南和西南,闻端星的皇城就无人可以拱卫,皇位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东西。

        “这件事,我没告诉陛下。”殷白看向池青道。

        “我也没告诉她。”

        两人相视一笑,都心照不宣。

        殷白和池青道总是在一些事情上有着超常的默契,闻端星多疑,要是让她知道这件事,只会一边利用她们打击苗疆,一边架空她们手里的兵权。

        池青道是躺卧在安南的虎,殷白又何尝不是在西南遥望京城的狮子,两个人都同样危险,闻端星比谁都更懂这个道理,要是有一件事情能同时干倒她们两个,闻端星一定求之不得。

        “你把小王夫也带来了啊。”话锋急转直下,池青道警惕地看了殷白一眼,“与你无关。”

        这一眼和语气将殷白逗笑了,她笑呵呵地道:“安南王,你从前没有软肋的时候,见谁都是风淡云轻,任凭对方说了什么,你都稳如泰山,如今因为小王夫,不但要跟我做交易,还要常常把他放在心上,情字杀人啊。”

        谈起与殷白的那桩交易,池青道敛了神色,殷白即使远在西南,也对京城的情况一清二楚。

        奉文君背叛是确有其事,只不过在送军报入京的时候,殷白除了呈给闻端星的那份,还给池青道写了一封,并且比闻端星的那封要先送到安南王府。

        知道顾一野对君闲干的好事情,池青道编排的话本子瞒得住其他人,可瞒不住殷白,她索性做个顺水人情,池青道要杀顾一野,那她就帮池青道杀,兵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总要有人顶上。

        “殷将军心思缜密,本王望尘莫及。”池青道皮笑肉不笑地恭维道,闻端星新挑的兵部尚书不正是殷白手底下的人。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殷白半眯着眼,和池青道的目光对上,两人都轻笑起来,笑声里面又暗含杀意。

        都是老狐狸了,还奈何不了这山里的小小蛊虫吗?

        池青道出来,崔正初就进去,他大概是一直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粥等在门口。

        池青道意味深长地看了崔正初一眼,情字杀人,殷白就难保不会被情字所杀。

        “将军。”崔正初将粥碗放下。

        “何时这帐中的如此小事,也要你来做了,”殷白拍拍自己的床侧,“军师,到这儿来。”

        崔正初坐到床侧,殷白关切地问:“这一行,可还顺利?”

        其实崔正初胳膊上的纱布依旧显眼,这一行,肯定危险漫布,她原本可以不把崔正初派出去的,但若向安南求助,她的亲笔信只是第一步,而崔正初就是她关键的第二步。

        “有人追杀,身边的人,都死了。”崔正初低着头,他已经多次和别人提及这件事情了,但都没有在殷白面前言明来得难过,殷白派了五个人保护他,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

        他第一次如此无力,觉得自己满腹的才华其实也没什么用处,关键时刻根本挡不住敌人。

        殷白没说话,只是下了床,不顾崔正初的担忧,牵着崔正初到了沙盘边上。

        “这里,还记得吗?”殷白指向一处地点。

        崔正初自然记得,当时他们在此处与土匪鏖战,虽然他们白云军久负盛名,但土匪人多又蛮横,以至于迟迟攻不下这个山头,最后还是他献计,这个山头才被白云军顺利拿下。

        “这个呢?”殷白又指向一处地点。

        殷白所指向的每一处地点,崔正初都记得,不仅记得,他甚至还能回想起作战的场面,他就跟在殷白身边,陪着她出生入死,为她出谋划策。

        殷白的手停下来,她看着崔正初,眼里的坚定与选择显而易见:“你是我的军师,白云军不能没有你。”

        崔正初被殷白的眼神烫到,他猛然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殷白握在手里,他惶然抽出来:“我知道了。”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在殷白还没回到床之前又进来了,他道:“将军,你记得喝粥。”

        依旧是不等殷白反应就出去了,殷白微怔,怎么今日她这军师有几分别扭。

        殷白在心底暗想,他肯定是被我安慰到了。

        粥还冒着热气,入口已经不烫,殷白觉得在她昏迷时,军中伙夫的厨艺也大有长进啊。

        …………

        到了伙房所在的地方,池青道听见那个伙夫在对着一锅热粥碎碎念,凑近了才听见他是在烦恼怎么处理这锅粥。

        “分出去不就行了。”

        池青道突然开口,吓了那伙夫一跳,那伙夫看她穿着绫罗绸缎,应该不是军中的人,说不定是将军的座上宾,也不能开口骂她,反而自然而然带上了几分恭敬:“这是崔军师做的,他只盛了一碗走,我也不好贸然将这锅粥分出去啊。”

        崔正初做的啊,池青道抬手端起那锅粥:“这好办,回头崔军师问起来,就说我端走了。”

        池青道端着那锅粥进入崔正初为她和君闲安排的帐篷时,君闲正在洗脸,他将袖子挽得高高的,一捧水径直扑到自己脸上,不待他拿帕子,那水珠就沿着他的下颚,溜进他脖子里去了。

        大清早的,王夫真是秀色可餐啊。

        只可惜很快君闲就取了帕子将脸上的水珠通通拭去了,池青道大失所望,而君闲转头,就看见池青道端着锅粥傻站在门口,他笑着向池青道走过去,“怎么把人家锅都拿来了。”

        “我端著称手。”池青道避开君闲来接的手,稳稳当当将锅放到了桌子上。

        称手?又不是去打人,君闲走到桌子边,无言笑了笑。

        吃过饭后,池青道将安一刚刚递过来的信展开,信很长,安五应该写了好些重要的事情。

        信中言明,她已经找到律雁,律雁毫发无损,他们如今在江南清然,律雁只身入安宅,在安宅里发现了新的线索,阴差阳错之下,他们抓住了两个人——

        “苗疆,蛊婆。”池青道摩挲着信纸的边缘,喃喃出声,没想到在清然也发现了苗疆人的痕迹,清然有什么值得让苗疆盯上的吗?

        安宅在清然啊,那长夜是关东闻氏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苗疆的蛊婆不分男女,只要养蛊养得好,就都能成为蛊婆。”君闲凑过来,和池青道一起看信。

        在安五的审问下,其中一人坦白,她得了吩咐,死盯着安宅,只要有人进去了安宅,不论身份、地位,都通通杀死,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安宅已经荒废,苗疆还派了人在安宅盯着,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们如此忌惮,过去十几年了,依旧放不下。

        此人在清然埋伏了好几年,又与她的帮手合谋,煽动当地的百姓成为她的耳目,其实在她之前,另有一位袁先生,那位才是真的袁先生,只是在当年那个高手逃走之后,她追上去,想要杀那个高手,却反倒被杀了,寨主不肯放过袁先生在清然多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命她戴上□□,伪装成袁先生。

        袁先生历经十几年,而容颜不老,说出来的话自然更叫人信服。

        安五顺着这个继续追问,但无奈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对为什么要守着安宅为什么要杀从安宅出来的人等一概不知,正当安五追问她寨子的名字的时候,此人刚说了一个字,就毒发身亡。

        如今安五和律雁打算循着在安宅发现的新线索,追查下去。

        “也是毒发身亡?”君闲有些惊愕,池青道在事后告诉了君闲在蝉山上发生的事情,来得如此凑巧,不可不把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

        “是。”池青道看下去,最后一行字是安五写上来的线索:清然,李花河。

        他们在蝉山遇见的和安五律雁在清然遇见的,都不是接近核心的人物,不亚于外界的死士,苗疆的事情处处透露着危险,池青道吩咐安一给安五回信,让她一切小心行事。

        而池青道则带着君闲跟着崔正初派给他们带路的小兵,来到了石兰所在的茶林寨。

        茶林寨不大,寨子却星罗棋布,四周都环绕着密林,只从他们走的这一侧开辟出一条路来,看着很是隐秘,就像层层叠叠的树叶之中的乌黑果实。苗寨中的人大多服装奇异,顶着高高的发髻,纵使有他们这些外人经过,他们也不足为奇,茶林寨里的人都认识白云军,还塞了好些东西给他们,因此一路还算畅通无阻,甚至收获满满地来到了石兰她们家的寨子前。

        石兰与她奶奶同住,老人头发花白,正坐在门前揉炒好的茶叶。

        想是自己喝,只要将茶采回来,也不只是挑茶芯,挑嫩的,带着两三片叶子揪下来,回来由自家铁锅一炒,再反复揉捏,放到阳光下晒干就好了。

        江南人家通常这样做,池青道还记得趴在灶台边上看母亲炒茶时的场景,茶香阵阵,母亲一边翻炒一边用手将那些茶叶捞起来又洒下去,幼年的池青道觉得新奇极了,母亲也抱着她试过,可惜铁铲太重了,她根本举不起来。他们住的地方没多少茶树,往往就是采清明茶,喝个新鲜。

        如今已近五月,应该是晚茶了,池青道上前与老人攀谈,她笑得一脸无害,神情尽是对茶的向往:“奶奶爱喝茶?一看奶奶这茶,就知道炒得好。”

        老人浑浊的目光瞥一眼池青道,半晌才慢吞吞地说话:“不喜欢,阿兰喜欢。”

        但池青道夸她茶炒得好,她心里开心,不像阿兰这个死丫头每次都埋汰她,有本事别喝啊,每年又都巴巴地要这茶。

        老人家想起那闹腾的孙女,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阿兰在家吗?”池青道顺着问下去。

        “不在,进山采药去了。”

        那就只好等,等到快晌午的时候,石兰才回来,她这一趟收获颇丰,背篓里背着的都是满满当当的药草,手里还用桐叶包着一把什么,仿佛献宝一般递到老人面前给她看:“阿酿,你看。”

        打开一看,是满满当当的一包桑葚,老人推说着她不喜欢还是捡了一颗丢进口里,不到一会儿,仅剩的牙齿上就变得紫黑一片。

        石兰笑开了,有着苗族少女天然的灵动,她进屋才看见池青道几人,愣了一会儿才问跟在后面走进来的奶奶:“阿酿,有客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奶奶抬眼看向池青道他们:“说是你的朋友,算不上客人。”

        将孙女喜欢喝的茶仔仔细细晒到庭院里,老人拿着蒲扇靠到了摇椅上,每扇两下扇子,就往口中塞一颗桑葚。

        石兰看了她阿酿这小孩儿样子也发笑,她转头告诉池青道:“我打听了,找到个人,不知道有没有帮助。”

        石兰还以为池青道这一次过来就是为了生苗那件事,是为了那件事,但还有旁的——

        “有劳,我来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兰大夫。”

        “你说。”

        “蛊毒能不能通过字节发作,例如说一个与之有关的字,就会毒发身亡?”

        蝉山的人在毒发之前说出来的最后一个字是“一”,而安五在信中所写,那个蛊婆在死前,也是说了个“一”字,不管是哪个“一”,只要发音相同,就可能是同一个寨子里的人。

        “没有,若是真的如此,那蛊毒岂不是跟仙术一样。”石兰说着说着笑起来,若真要这样,天下岂不是要乱套了。

        “怎么没有,”摇椅上的奶奶坐起来,将蒲扇放到自己胸前,“蛊术练得炉火纯青的人,就能通过一个字节发作蛊毒,杀人于无形之中。你们这些娃娃啊,不知道早些年那苗疆蛊术的凶恶。”

        奶奶说着说着叹了口气,“蛊虫分母蛊与子蛊,只要训练母蛊,种下去的子蛊一旦听见宿主发出类似的字节,蛊毒就会发作,这样的方法让人防不胜防,久而久之有些字,也成为了苗寨里面的禁忌。”

        石兰有些意外,她走到奶奶旁边蹲下来,问道:“阿酿,你听过这样的事情?”

        “不止听过,而且亲身经历过。”

        奶奶早些年也是生苗,自己的母亲是蛊婆,有一日寨主招了母亲入寨子里,要母亲训练一种蛊,只要听到一个字节就会发作,以此来看自己的寨子里有没有混入别的寨子的叛徒。

        当时苗寨和苗寨之间都打得厉害,土话也不一样,像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母亲苦于寨主的压力,只能训练了母蛊。

        “我母亲的蛊术就很高超,但她深受蛊毒的危害,一点儿有关于蛊术的东西都没教给我。母亲死后,我带着夫郎迁出了寨子,来到茶林寨做了熟苗。”

        但这么多年,母亲当年的挣扎与痛苦依旧印在她心里,让她对蛊毒深恶痛绝,不仅是世人为蛊毒所害,就连苗人自己,也为蛊毒所害。

        既然这位老人家懂得如此多,池青道看一眼石兰,石兰点点头:“没错,我说的那个人,就是我阿酿。”

        石兰今晨从白云军回来,先向奶奶打听了有关于生苗的下落,她既然受池青道所托,自然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奶奶当时在炒茶,闻言看了孙女一眼,手上动作也没停,“怎么了,殷将军醒了吗?”

        “醒了,她醒了我才回来的。”

        “殷将军是个好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有一年石兰听说隔壁寨子的山里长了一种珍惜草药,她心痒难耐,跟奶奶说了一声就跑了,直到天黑也没有回来,茶林寨的人去问,那寨子却不让进,当时寨子与寨子之间仍旧怀有敌意,也刚刚归顺朝廷不久,都是些刺头,他们不让,茶林寨也没有办法。

        茶林寨寨主为了宽慰老人家,就告诉她说,西南军驻地离寨子不远,兴许他们能有办法。

        奶奶就这一个孙女,大晚上自己提着灯就过去了,刚巧遇上殷白将军打猎回营。

        当时殷白将军骑在马上,全身盔甲亮得发光,奶奶心里一颤,但还是害怕孙女有个万一。

        殷白翻身下马,不止亲自去了那寨子要人,还专门派了人送她们祖孙回去。

        当时奶奶就觉得,殷白将军是这天底下的大善人。

        石兰当然明白奶奶的心思,趁热打铁:“这件事就是殷白将军的朋友问的,而且殷白将军这次身中蛊毒,也许就与那些生苗有关系。”

        不是全无道理,奶奶继续翻炒茶叶,“让她们来找我,你只管研究你的医术去,其余的事情不要插手了。”

        石兰当时还觉得奶奶大惊小怪,但如今想来,蛊毒要真有如此效用,那实在是太危险了。

        石兰不由得拽紧奶奶的袖子,奶奶拍拍她的手,看向池青道,原本浑浊的目光有了几分清明:“事关殷将军,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作者有话说:

        一更二更的内容,都是我在资料的基础上编的,切勿考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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