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云安初相见(六)
少年坐在西院中的那颗槐树上,拨开眼前的茂密的绿枝,见人疾步离开去后,餍足深吸了一口清气。
司洺:“殿下你看,这丫头片子把女人都唬住了,没认出她实在不该怪我。”
江浮舟没有理会他,随意扯下一片翠叶放在微扬的唇上,诡异凄冷的曲调惊走了梢头休憩的鸟儿。
桑筠刚跨进东院,就听见房中传来一阵呵斥声与低低抽泣。
贴身丫鬟梅儿已将江文昔近日的一举一动尽数告诉江晚枫,他急地来回踱步,“文昔,你是不是忘记爹给你说得话了?”
江文昔用锦帕擦了擦眼角的泪,她的头埋得很低:“女儿记得。”
闺阁女子不能与外男过多接触,这些她都知道,但哪个女子不喜欢话本里的英雄,亦如云公子,就那般直直闯入她的梦中。
那日撑眼那一刻,少年如此美好,如光般一点点照入她的世界,知晓那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少女从此芳心暗许。
江晚枫甩袖叹气,“知道你还往南院跑,给人送东西,若再有下次爹就罚你了。”
她攥紧袖口,擦干了泪水,鼓足了勇气说:“但女儿喜欢他,想要嫁”
“住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嫁之事岂由你说了算?”
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她的眸中噙满泪,却一滴不肯往下掉,“可是喜欢谁是女儿的事,阿爹你也阻止不了。”
闻言江晚枫怒不可遏,扬起手掌就要落下,却被一只手钳制住。
手臂僵在半空,他对上那张笑吟吟的笑脸,眉心突突直跳。
桑筠送开他的手腕,“江老爷莫动怒。”
江晚枫结结巴巴道:“云云公子,你你怎么来了?”
“解释一些事情”,言讫她转身拿出袖中的锦盒放到江文昔手中,“感谢江姑娘的好意,但这物什我不能收,也受不起。”
江文昔抹去眼角的泪痕,“云公子不喜欢?”
“你的簪子很漂亮也很珍贵,但它应该送给你最心爱的男子,而不是我。”
“可我”
“我真的很像男人吗?”桑筠解开马尾束发,乌羽般墨发披散而下,衬得她眉眼柔和几许,少了男子的英气与凌厉。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嗓音清亮些,“闯荡江湖多有不便,不料造成江小姐误会,罪过,见谅!”
“你是姑娘?”
“如假包换。”虽然某处真的过于平坦了些。
江晚枫瞠目结舌,不停揉着眼。
眼前的人身高比寻常女子高上半个脑袋,但身量无的确是女子无疑。
那日他第一眼见着玄衣少年,心中暗嘲过她的腰比女子还细,没有男子气概,若不是她武力术法过于强悍,他早应该想到的。
桑筠搓着手,神情微尬,“文昔,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做你姐姐。”
“我不想的!”
登时江文昔泪如泉涌,丢下锦盒,跌宕地逃出屋子。
飞鸟玉簪碎成两段,桑筠用灵力修复后小心翼翼放入锦盒,递到江晚枫手中,凝向那狼狈而逃的身影。
这情形,还好说得早,不然真要耽误了江文昔!
“云姑娘,你莫见怪,这孩子太倔强,让她哭一阵子就好了。”
她摆手,“无碍。”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竟是女子?
少年负手伫立在院中,江文昔飞奔过去抱住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哥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是这样的?”
江浮舟摸着她的头,温声安慰道:“她似乎也是为你好。”
“可我日思夜想的都是他,我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日思夜想一个人是何种感觉,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有任由她的热泪洒在衣襟上。
桑筠彻底养好伤后已经过去了十五日。
江晚枫为两人准备好了马匹与包袱,遣下人将两人送出城外。
抵达南郊时,两人被一辆华丽精致的马车拦住去路。
女子在婢女的搀扶下踩着轿凳下了马车,她身着一袭鹅黄色烟罗裙,挽着垂挂髻,灵动而俏皮,双眸有些微肿,赫然是江文昔。
见状两人齐齐下了马。
江文昔急忙迎上来,顶着微肿的眼睑,甜甜轻唤,“哥哥,云姐姐。”
见她释然,桑筠心头一喜,莞尔唤道:“文昔妹妹。”
“前两日让姐姐见笑了。”
她咬着唇,唤来梅儿递上两个包袱,“云姐姐,这些都是文昔为你们准备的。”
听闻他们要离开扬州,这是她连夜遣人裁制的衣物。
“这是?”
“新衣,这个是给云姐姐你的,那个是哥哥的。”
解开自己的那个包袱,里面是一件紫色海棠广袖烟罗裙。
桑筠倏尔一愣,多久没见过穿过这样的罗裙了。
“姐姐长得国色天香,却成日穿着男儿的衣衫,当真可惜了好颜色”,江文昔拉过她的手,灵动的眸子满目期待,“姐姐你能为我穿上这件烟罗裙吗?”
好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看穿她的心思,桑筠点头应下,随她进了马车。
额间花钿灼目,点绛朱唇,紫色海棠烟罗裙衬得她肤若胜雪,冰肌玉骨,百合发髻流苏坠,随着她的动作摇曳生姿。
“云姐姐真美!”
“文昔谢谢你替我梳妆。”
怔愣片刻,桑筠接过女子伸出的纤纤素手,踏着脚蹬下了马车。
“哥哥,你可得跟着云姐姐好好历练,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好”,江浮舟温声笑回,一如既往的温柔。
前日江文昔便听江晚枫说,江浮舟拜了桑筠为师,会随她云游四海。
她心中其实是不愿的,但想到自家哥哥成日将自己关在院中,身子骨不佳性格又怪僻,话本中的男儿都应该在外闯自己的天地,而不是终日如女子待在深闺,再三斟酌后她没有挽留他。
“云姐姐你要一定要保护好哥哥,把他安然无虞带回扬州。”
“对不起。”江浮舟此生回不到扬州,既然保住了他的魔魂,净魂渊就必须开启,而她会将他送回轮回道。
“啊?”
桑筠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带走了你的哥哥。”
江文昔甜甜地笑,露出两个浅浅地梨涡,“若文昔是男子或是爹爹允许,定然会随姐姐闯遍九洲。”
“哥哥,云姐姐一路顺遂,文昔在云安城等你们回来。”
言罢在梅儿的搀扶下,她提裙转身走向马车。
桑筠登上马,耳畔传来清脆的银铃声。
顺着铃声看去,娇俏的女子站在轿凳上,晃着手腕上的镯铃,笑吟吟迎上她的目光。
“谢谢云姐姐的镯铃,我很喜欢。”
江文昔身子虚弱,易招惹邪祟,临行前她便交给江晚枫避祟镯铃,让他偷偷交给江文昔。
不曾想江晚枫还是告诉了她。
伴随着桑筠的目光,女孩钻入马车,幕帘彻底挡住她的面容,车夫调转马头,朝云安的方向驶去,渐渐消失在斑驳的树影下。
马车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她捏诀将包袱放入墨玉锦囊。
“乖徒儿,我们也走罢。”
看向驾马飞奔向前的紫色身影,江浮舟不甘示弱纵马追了上去。
赶了一日的路,日暮西沉,两人找了一处废弃的村庄栖身。
虽是盛夏时节,但夜里凉,桑筠捏诀在屋中燃了一堆柴火。
焰火猎猎,在江浮舟长睫下投下一片阴影,他有江南男子的温润,安静时颇有文人骚客的风韵。
“师父,徒儿好看吗?”,江浮舟睁眼温润一笑,迎上那抹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好看啊!”,桑筠回答得十分真诚。
他温声回道,“师父喜欢就好。”
“你能讲讲你的姑事吗?为师想多了解了解你。”
桑筠对这个徒弟一知半解,关于他的了解主要来自江家老仆。
临行前几日江家老仆告诉桑筠,七年前的寒冬江夫人与江文昔上山祈福,江浮舟是被母女俩在树林死人堆里捡回的,他在江家做了三个月的奴仆,时常收其余家仆的欺负□□,后来在妻女的劝说下,江晚枫心软收了才他做义子。
江浮舟性子软弱身子骨也差,常年把自己关在屋中,直至三年前江夫人逝世,他才开始帮江老爷分担生意场上的事,奔波在九州各地。
她还趁机从老仆口中打听到刘三放荡好淫,经常在江晚枫面前阿谀奉承,在他们仆人面前嚣张跋扈,除了同住交好的张柱子府上的仆人都不敢招惹他。
“我猜师父肯定想问管家的事”,言罢他眼眸低垂,凄凉无奈地弯起唇角,“我刚来江家时他曾□□于我,所以我暗中苦练剑术只为报仇血恨。”
“师父会不会觉得我太过恶毒了?”
迎上那双清澈而无辜的眸子,桑筠的脑中涌出江浮舟被刘三欺负的画面,她不由地打了一个寒噤。
“不会,你保护自己并没有错。”
沉默良久,江浮舟用树枝挑了挑火堆,“徒儿还不知师父的籍贯,宗派,年方几何,师父能告诉我吗?”
“为师冀州人士,有授业恩师无宗无派,年方十八。”
“师父这般年纪便如此厉害,徒儿自惭形愧。”
桑筠无奈笑笑,虽然她是五宗口中的天赋弟子,但毕竟修炼不过八年又是区区凡人,如今灵脉中大部分灵力,都是清虚在下山前传与她。
可惜清虚此去再也未归来,临行前千叮万嘱桑筠不要去寻他,还说什么天命所归。
她吁了一口气,疏解心中的闷痛,淡淡道:“该你了。”
“徒弟原本亦是冀州人士,家中出了些变故流落到扬州,如今十七。”
见他谈及家中变故时面色不佳,桑筠也没有过多追问。
霎时一阵阴风吹过,桑筠拧眉问,“你不觉得这村落有些奇怪?”
刚踏入这村落,她便感觉阴气沉沉,甚至能感受到久久未消失的怨念之气。
她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破败地墙角赫然是一个白花花的头骨。
女子撑着下颌,紫色广袖垂下露出半截皓腕,焰火下眉间的花钿灼灼,她眉宇微拧,一双桃花眸正仔细打量着那颗灰白的头骨,江浮舟凝了片刻冷冷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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