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壁虎断尾
妙徵如有所感般，应道：“所以我不爱用太监。我入宫那年，在宫里头乱跑，不晓得怎么就去到了蚕室附近，撞上了……一个刚受完刑被抬出来的太监，看他那模样，脸色青白得如死人一般，实在可怜！从那以后，我算是怕了看见太监，只要看见他们就会想起那个人的样子，心里不免既同情又难过。”
这段往事灵徽还是第一次听。
宸羽宫里一个太监也没有，原来如此。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只有实在艰难到活不下去的人，才能以如此惨烈的、割舍身体一部分的方式来求存。
这又何尝不是“壁虎断尾”，却是再也不会长出来的那种。
上位者求存，靠牺牲下头人的性命；下无可下之人，只有靠卖命毁身。
在此之前，灵徽周遭接触的人不多，姐姐教养她的一切，她记在心中，理所当然以为所有人都同她一样，以人命为重。
进到宫中，她才意识到并非如此。
“灵儿，皇后那头我是懒怠去的，”妙徵的声音再次打断了她的出神，道：“不过林嫔也邀了明日我去延福宫，说是一起吃羊肉锅子。我寻思着这几日天寒，正好吃些羊肉暖暖，便应下了。”
灵徽点点头，并无异议。
夜里刮了一整晚的北风，次日早起天色果然乌云密布，翻涌压抑，阴沉得可怕。
宸羽宫里头大家都纷纷加了衣裳，人都变得懒怠起来，只想拥炉烤火。
妙徵却很高兴：“好呀，这样的天，吃羊肉正正好。灵儿，我们早些过去，延福宫里做姜茶很不错，我们也去讨一杯喝喝。”
边说边笑，似是很期待。
灵徽当然不会拂了姐姐的热情，二人早早用过午膳，便相携往延福宫去。
延福宫里竟然已经十分热闹，几个位分低的妃嫔早早到来，见了妙徵纷纷起身行礼。
林嫔让了主座，与妙徵欢声说着话，灵徽也与卢盼盼同熙和聊得欢快。
甚至许久不见的谢琢也在，他的神情较之从前，好像更严肃了些。
灵徽瞥了一眼，便转开眼神。
“皇后娘娘到！徐贵人到！”太监通禀的声音嘹亮入耳，殿内众人却不约而同静了一瞬。
“皇后？她如何会来？”林嫔蹙眉低声道，显然她并未邀请皇后。
妙徵不动声色，只眉目微冷道：“扫兴。”
“林嫔，本宫听闻你宫今日煮羊肉锅子，一时嘴馋，便自己上门来了，如何，可否请本宫进去坐坐？”
皇后今日当真不知吹了什么邪风，不仅言笑晏晏地免了众人的礼，还十分客气地对林嫔如此说道。
甚至给了冷着脸的妙徵一个和善的笑容。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嫔知道她无力拒绝皇后，何况人家不过嘴上客气客气，又岂有她说不的份。
于是她只得僵硬地笑道：“哪里的话，娘娘能来，臣妾求之不得，快请进去吧。”
徐贵人也在一旁笑着打趣：“姐姐，妹妹沾了皇后娘娘的光，来姐姐宫里蹭一顿饭，姐姐可莫笑妹妹呀。”
什么姐姐妹妹，虚情假意。
妙徵冷冷地瞥了她二人一眼，道：“臣妾有些冷，先进去了。”
说罢便眼风不扫一个转身先朝殿里走去，半点面子也不给皇后留。
见她如此嚣张，皇后的笑容不免生出裂缝，徐贵人则收起了笑容，恨恨道：“娘娘，您看懿贵妃，不过同臣妾们一样是个妾，倒朝您这正宫皇后摆起架子来了。臣妾真替娘娘感到气愤！”
皇后的笑容越发僵硬，眼中有怒火在闪烁。
林嫔见势不对，正想出言缓颊，皇后忽然又收了怒意，勉强道：“罢了，懿贵妃就这性子，谁让陛下宠她呢。本宫这皇后做的，当真是可怜。”
闻言，莫说林嫔，就连日日侍奉皇后身边的徐贵人都惊讶不已。
皇后何时改了性子？怎么竟连她最大的对头懿贵妃都如此宽容大度了？莫不是被罚了这一次，当真收敛不少？
来了皇后和徐贵人，一向不与延福宫众人亲近，大家说起话来多了些顾忌，气氛自然不如方才那般热络欢快。
灵徽与熙和、卢盼盼索性不出声，彼此以眼神不时交流。
有皇后在的地方，灵徽只觉十分不舒服。
尤其皇后总是不时用眼神睃她，更是令她心生不快，巴不得她们快些走。
偏偏她二人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时而吃茶，时而聊天，半点不觉气氛因她们到来变得尴尬，甚至还主动抛了话头给林嫔同妙徵。
皇后见灵徽一幅岿然不动的模样，既淡然又恬静，全不受外界纷扰影响。
她想起自己还平白无故折了个高如娴，这小贱人却能从流言蜚语里全身而退！
京城那些眼高于顶的贵妇人们，即便进了凤和宫请安，也不见得有多毕恭毕敬。
可前些日子皇后自己解禁，她们再入宫时，却都闭口不提陈灵徽的那些“天煞孤星”传言。
她们这些人，向来对懿贵妃周围的一切都极尽刻薄之言辞。
先前有关陈灵徽的流言四散，她们简直如嗅到了腥味的恶狼一般，每次进宫都要奚落嘲笑一整日，到离宫时方歇。
皇后也最爱从她们恶毒的话语中获得那种舒服的快慰。
可不知怎么回事，这几次她们来请安，一个二个都跟哑了似的，说起陈灵徽三个字便讳莫如深。
定然是陛下为了帮陈妙徵贱人出气，下了封口的命令。
简直可恨！
思及此，皇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陈二小姐，前些日子流言纷纷，着实让本宫听了许多不中听的话。不过本宫看陈二小姐也是个心大的，竟然半点不受影响，厉害厉害。”
灵徽尚未开口，妙徵已经恶狠狠地站起身来，怒容外露道：“皇后才解了禁足，又犯了老毛病，怕不是还想再被禁足吧？！”
“放肆！懿贵妃，本宫面前，你竟敢如此以下犯上，本宫看你是仗着陛下宠爱，连本宫都敢不放在眼里！”皇后装了许久的和善面孔终于破裂，她立时反唇相讥道。
妙徵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忽而笑得骄矜又张扬：“陛下就是喜欢我，你待如何？有本事，你让陛下给你撑腰呀。”
灵徽目瞪口呆地看着姐姐做出一副“恶毒妖妃，狂悖犯上”的嘴脸，心里肃然起敬之余，又多了几分感慨。
原来在宫里，就算自己想避着麻烦走，麻烦也会找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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