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还是抽象的人？

小镇的房屋都是由陈年木制品构成。在闷热的夏季夜晚，它们因吸收了太多水分而膨胀、松动，乍一看好像在臃肿地呼吸。

        威廉显然已经遗忘吃下人形烧鸡带来的恶心感，更多像光洁鲨鱼一样凉飕飕的恐惧滑过心底，他有些后悔让特蕾西离开自己的视线。

        奈布还没有意识到在自己看来属于权宜之计、割裂感情的决定，在外界医生的眼中竟只是提升情绪刺激的策略。

        没有人会对他人的情绪感同身受，因此他此刻落寞的心绪也只是属于自己的昙花一现。

        “你到底是具体的人，还是抽象的人？”他相信再没有第二个人会问他这个问题，略带哲学和傻气的问题。就好像一名致力于探讨宇宙、人类和星空之间关系的哲学家，忽然在醉酒后手舞足蹈起来，大着舌头问穿越一片麦田后自己拾取到的麦穗是不是颗粒最饱满的。

        然而奈布·萨贝达也相信，从此之后他的回答永远不会是她想要的。

        似乎从第一场梦开始，梦境实验行进的计划就受到了他感情因素的影响。就算他真的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得到概率的眷顾，他也不会在奇迹发生之前再去贸然打破她原本宁静的梦和人生。

        与其认为他还活着，不如将他当作战死之人。至少在梦中能与她相见，他不会再有遗憾。

        特蕾西当然说自己没有出过门，于是深渊处理局派遣到这小镇上的四人队伍一分为二。

        没有人知道他们这些警员之间关系破裂产生的罅隙，也可以说，小镇上的居民根本就漠不关心。他们白天很少出来走动，到了夜晚更像是在灌木丛中游荡的松鼠，只能听见窸窣的声响。威廉、特蕾西，包括他们自己，自然也不想和居民们有深入的交流。被白蛆、饲料和人皮烧鸡恐吓过后，他们总能脑补想象出一些非人类的形态，更何况居民根本不理会敲得砰砰作响的木门，他们堂而皇之地拒绝接受调查。

        镇长对他们的解体表示出意料之中的态度，并很快为玛尔塔和奈布安排了另一处住所。

        此时，玛尔塔倚靠在木门边上，漫谈着些有的没的，藉此打发这几天没有工作安排的无聊时光。

        “特蕾西是很有自尊心的那一类人，对吗？”她说，“从这个小镇中走出来，没有强烈的自尊和对自己的肯定，是不会变成像她现在这样的正常人的。我有一个和她很像的朋友，但是因为这样的性格，她与自己的亲生姐姐相处得并不融洽，她太想被肯定了。”

        玛尔塔提及的正是那位调香师小姐：薇拉·奈尔。那位定期赠花给她，调制熏香助她入眠的好友。玛尔塔感到惋惜的是，她本该叫做“克洛伊·奈尔”，是双生姐妹中年幼的那一位，但是在姐姐失踪后，克洛伊毅然提出要继承姐姐的名讳，维持家族表面的荣誉与稳定秩序。

        尽管她自尊心强到认为谁都无法代替自己、没有什么能湮没自己的制香天赋，但她还是决定抛弃原先的身份，接过“薇拉·奈尔”的头衔，继续在各种交际的圈子里从事香水的推广宣传与贸易，这让玛尔塔有些怀疑她是否享受扮演起薇拉这个角色。

        毕竟，薇拉总是比克洛伊出众、引人艳羡和爱慕。

        奈布知道她说的是谁，在信中玛尔塔也向他抒发过这些疑虑。但他并没有接茬，梦境的情节正在不断推进：“不管特蕾西是不是那天晚上搬瓦罐、参与制做人皮鸡的黑影，明天我们都会见面。镇长要求我们去埋着死亡女性的黄土地探寻线索，过不了几天他们要重新收拾整顿那块地方，到时候线索会被破坏。”

        “是障眼法。”玛尔塔肯定地道。

        奈布有些吃惊：“你看到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她的脸，”玛尔塔的回答确实让人意想不到，她一个人那样近距离地与恐惧面对面，“是飞机上乘务员的脸。”干枯、僵硬，像晒不干潮湿的茶叶。

        “那你还质疑特蕾西？”奈布不希望四个人的团体被搅散，他本能地想要更加团结的合作队伍。

        “既然它变成了特蕾西的模样，那我们就顺着它的计划走就是了，”玛尔塔将手拟成一把枪的样式，上了个不存在的保险，然后向虚空“砰”得抖了一下，“此之谓「引蛇出洞」。”

        “其他实验基地中也没有找到叫做「威廉·艾利斯」的梦境实验者。”医生恭敬地向老贝坦菲尔先生汇报情况，他的语气平缓客观，但所说的信息却称不上是好消息。

        “那就是还有别的组织在秘密行动……”上校叹了口气，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这项技术被泄漏了。”

        紧接着，他命令人去探查何方机构有掌握这项技术的嫌疑。毕竟梦境实验疗法被国家视为践踏志愿者人权的违规治疗手段，一度被明令禁止。倘若其他机构泄露马脚，最终他这个上校所在的源头基地早晚也会被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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