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011/木云木夕
青凤街上熙来攘往,人声嘈杂。
本来这种无声的对峙并不会引起路人的注意,但奈何颢小郎君一身绯色锦袍,容貌气度不凡,还是引得不少双眼睛往这边看过来。
桓颢虽然还是个垂髫小儿,可声音里已然蕴含了不怒自威的气势。
玉珠也气得眼睛里要喷火,在马车上大嚷道:“还我哥哥!”
没有大人在身旁,桓玉珠的胆子大了些,多说了两个字。
谁知道她多大呀。桓颢又是个孩子,哪里能注意到那么多的细节。
旁边已经有路人开始围观起来,议论纷纷。
马车夫见闹得不成样子,正要走上前,替自家少爷说两句,就见冯奶娘走了过来,大声道:“这是桓国公府上桓大爷的二公子。你别打量他是个孩子,就昧他的东西,被我们大老爷知道了,可是断断不依的。”
路人甲道:“连小孩子的东西都要昧,可见他卖的东西,也绝不会是什么好货。”
路人乙附和道:“就是。做人连脸面都不要了,你还能指望他有商人诚实守信的美德吗?”
那些来他摊位前看簪子的客人,听了这话,也都纷纷走开了。
那摊主见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只得苦着脸,从袖袋里掏出两粒东珠,然后选了一粒成色差的,还给桓颢。
“拿去。”摊主黑着脸道。
桓颢却并不接,目光仍旧沉静如水,只道:“不是这粒。”
那摊主见混不过,只好叹口气,把好的那粒拿了出来。
桓颢拿回了东珠,便登上马车,坐回榻上,然后摊开手掌,“收好。”
玉珠:……?
所以他去捡东珠,是为了给她吗?
白皙软糯的小手拈起了桓颢掌心明亮的东珠,在他的手心里搔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痒意,又似乎是甜甜的暖意。
他也分不清,很快便收回了手,唇角平直,正襟危坐。
“谢谢哥哥。”玉珠小声道。
声音甜丝丝的。
过了半晌,才听到桓颢嗯了一声,唇角似乎也翘了翘。
蒋荣家的听见玉珠唤桓颢哥哥,更是呆了半晌。心道,这怎么还认上亲了?莫非大房的甄夫人和大老爷已经知道三爷养外室一事了?
冯奶娘上马车之时,听见许多人指着那贼人议论纷纷,这才猛然想起,还有个要送官的贼人,便忙打发两个小厮把人送去府衙,以完此事。
路人丙说:“听说府衙的刑部大牢里逃出了一个囚犯,正张榜缉拿呢,是不是他?”
路人丁道:“唔,看着是有几分像。不过,桓府里的人是怎么抓住他的?”
路人丙摇摇头,“那谁知道?兴许是虎口拔牙,反被老虎咬了。”
路人丁点头:“不是说他只对独自上路的年轻娘子下手吗?”
赶巧,孙老四从赌场输了钱回来,他听了这话,便插口道:“不消说,定是这厮抢劫行凶之时,被这家人撞见了,所以捉了来。你想,那娘子受了辱,还敢活着吗?”
正说着,蒋荣家的走过来,听了一耳朵,心里已然有了几分猜疑。走到第二辆马车旁,对着马车夫笑道:“我和冯嫂子说句话。”
说着便撩起帘子一看,却见陈婆子和喜春都在车里,心里吃了一惊,面上却不显,和冯奶娘笑着寒暄了几句。
陈婆子和喜春一见蒋荣家的,便都有些胆怯。但见她仿佛没有认出她们来似的,便都低了头,也不去看她。
只听蒋荣家的笑道:“我才瞧见二郎的马车里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那是谁家府上的千金啊?”
冯奶娘便三言两语把怎么遇到沈氏一家的说了,又笑道:“时候也不早了,还得把人送回去,那我们先行一步。”
蒋荣家的只好退开一步,“回见。”
那孙老四也挤过去看了一眼,看到陈婆子,一眼便认了出来。暗道:原来是她。那沈氏原是人家的外室,如今受此大辱,那大户人家定然是不会再要她了。漫漫长夜,岂不难熬?
想到此处,孙老四那双因常年酒色亏空而黯淡无神的眼睛冒出两道邪恶的光来。
陈婆子偶然瞥见孙老四那如狼似虎的贪婪眼神,不觉心头一跳。暗道:该死的贼囚根子,不知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与此同时,第一辆马车内,桓颢估摸着离小团子的家也不远了,便取了挂在马车上的一个专门用来装糕点的囊袋,把一碟子的梅花糕都倒进去,放到她怀里。
“拿回去吃罢。”桓颢板着脸道。
玉珠哦了一声,睇了他一眼。
他这个人,分明是做好事,却还要板着脸,生怕别人喜欢他一般。
啧,和一般人不一样啊。
半晌无话。
马车拐进南壶巷,街道上的喧闹声渐渐远去。
冯奶娘、陈婆子和喜春等人都下了马车,来到前头抱玉珠下车。
玉珠歪头想了一想,今天遇到桓颢,他不仅救了她们,还送她们回来,为她捡东珠,打包糕点给她吃,无论如何,她都欠他一个人情。
他们虽是堂兄妹,但以后应该也不会有机会再见面了罢。庾夫人不会允许她们和桓府的人有来往的。
礼尚往来,但她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而且桓颢应该也看不上她的东西,这个柳条花环,是她今日最喜欢的宝贝,便给他罢。
她拿起小案上的花环,踮起脚尖,拼命去够桓颢的脑袋。
但他坐姿笔直如雪松,一点儿也不肯低头俯就。
玉珠急得小脸绯红,喃喃道:“哥哥……”你倒是低头啊!
冯奶娘和陈婆子等人看了,都笑了。
陈婆子笑道:“大姐儿喜欢颢哥儿呢。”
冯奶娘也是眉开眼笑:“颢哥儿,妹妹要把花环给你,你让让妹妹。”
桓颢自然明白小团子的心意,他虽然不喜欢戴这劳什子的花环,可也不忍心见她这样窘迫的模样。
正要开口拒绝,谁知,偏巧此时,桓颢忽然动不了了,也不能说话,只有白玉似的手指头在微微颤抖。
原来是木僵之症发作了。
桓颢:……!!!
玉珠生气了。
她才多大,能踮起脚尖站多久?
玲珑鼻尖上已冒出了晶莹细润的汗珠,糯糯的樱唇抿成白色。
既然够不着脑袋,那就挂他耳朵上罢。
谁叫他跟块木头似的,半点儿也不肯配合她呢?
玉珠促狭地盯他一眼,冲他做了个鬼脸,趁他没做出反应之前,抱起囊袋,飞快地跑走了,然后飞鸟投林一般扑进了陈婆子怀里。
陈婆子哎唷了一声,声音里透着喜欢和愉悦。
桓颢半垂着浓密的眼睫毛,眼角的那抹葱绿裙角消失了。
耳朵上因挂着柳条花环,而有些生疼,可他动不了,也不能将花环取下来。
他侧耳谛听,听见陈婆子抱着玉珠,再三对冯奶娘等人表示感谢,还盛情邀请他们进屋坐坐,喝杯茶,但被冯奶娘婉拒了。
马车轮子再度滚起来,马车悠悠驶离南壶巷,那个柳条花环却依然挂在桓颢的左耳上,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左摇右晃。
桓颢的内心是崩溃的。
他像一尊白玉雕塑,端坐在马车里,任由马车声辚辚,载着他穿过喧嚣的市井,回到那个让他感到冰冷的桓府。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事儿,不用想,都知道,接下来等着他的是什么。
阖府上下肆无忌惮的讥嘲和污蔑,还有父亲难堪又失落的眼神。
他宁愿死。
回到家,玉珠饿了,陈婆子喂她吃了几块梅花糕。
玉珠给沈氏和紫竹各留了两块,剩下的,让喜春和陈婆子分了。
喜春因挨了贼人一脚,胸口有些痛,陈婆子拿出自己的药酒,给喜春擦了。
吃饱喝足,陈婆子打发玉珠和喜春去午睡了。
陈婆子料想沈氏和紫竹会在寺庙里用素斋,便也没有生火做饭,只是搬了一条春凳在廊下,侧躺着,摇着蒲扇,打盹。
雪团踱到中院,去了东次间,摇晃着一条银白的尾巴,轻轻一跃,跳上了靠南窗的凉榻之上。
玉珠睡在里面,喜春睡在外侧。
玉珠迷迷糊糊地做起了梦来。
她梦到在一处温泉山庄内,少年桓颢坐在冒着汩汩热气的温泉里,一只手放在水下,殷红的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一池的泉水,他的脸色惨白如纸,渐渐失去了气息……
她梳着少女的双丫髻,跳进池中,去拉扯桓颢。
她拼尽全力,背起桓颢,才要爬出温泉,只见一个美丽的贵妇人带着一个婆子匆匆赶来。
她心里一喜,叫她们帮忙。
谁知,那个贵妇人却往后退了一米远,穿一身玄衣的婆子走上来,黑着脸,一把将他们推入池中。
那婆子手上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上面还滴着血。
婆子朝她迫近,照着她的心口,扬刀刺下……
雪团正在用肉爪子拍她的脸,试图从噩梦中唤醒她,见她醒来了,便从支摘窗跳出去了。
啊的一声,玉珠从噩梦中惊醒。
两鬓的细碎头发皆已汗湿。
喜春因为白天走了近二十里路,累得不行,此刻睡得正酣,没有被玉珠的惊呼声吵醒。
玉珠躺在夏簟上,后背早已湿透,洇湿了一大块簟子。
她翻个身,眨巴着眼睛,心里狐疑地想着,她为何会无缘无故做这样一个梦?
梦里的少年是桓颢,虽然按理说,她从未见过少年桓颢,可在梦里,她就是知道那是桓颢。
到底是谁要害他?
她白天才见过桓颢,就做梦梦见他,这到底是由于巧合,还是某种预示?
她呆呆地想了一会儿,听到前院有敲门声响,是沈氏和紫竹回来了。
玉珠爬起身,绕过喜春,想自己下床去。
沈氏进来,见了,忙赶过来抱起她,亲昵地亲了女儿几口,笑道:“囡囡睡醒啦?来,阿娘给囡囡穿鞋。”
穿好鞋,沈氏并不立即放玉珠下去,而是从荷包里掏出五个开过光的平安符,给女儿戴上其中一个,放进衣服里面。
“有了平安符,就可以保佑囡囡一辈子平安顺遂。”沈氏和女儿分开了两个时辰,甚是想念,忍不住又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发觉女儿出了一身的汗,便命紫竹去烧水,她和女儿要沐浴。
收拾女儿荷包的时候,沈氏发现里面有一粒成色极好的东珠,眼瞳不禁一扩,便问她东珠是哪里来的。
玉珠便告诉她,“哥哥……”给的。
沈氏听了,点点头,用上次庾夫人给的那条绣红梅的白绢子包了,放进一个木匣子里。
玉珠回想起和桓颢分开时的情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
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只是自己多心了,他会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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