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这片南方的大陆常年下雨，只在冬季里最冷的几日会飘些小雪。雪花一点一点和碎盐似的，落到湿漉漉的青石板上，转眼就化成了水。
果果顾不得石板上的水洼，一路匆匆跑回家，到了正门檐下，低头去看鞋面，都被水花溅湿了。
她一抬脚跨过门槛，正瞧见门廊下立着的身影，两鬓微白，目含忧色，一看就知正在等她。
“姑祖母！”
“一大早慌里慌张跑出去，是为了买怀里这几本书？明日就除夕了，还有书铺开着呢。”
果果眼里含着泪水，眼尾泛红，一副刚哭过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
如此没头没尾，书筠却听得心里咯噔一下，沉默许久，缓缓出声到，“还想着过了年……”
她走上前，将果果扣错的纽扣重新扣好，又看着果果怀里用丝带油纸包好的书，轻声问：“季悦姑娘，走了？”
果果点点头，又啪嗒啪嗒落下泪来。
书筠掏出帕子给果果擦眼泪，拉着她坐到廊椅上。
“书挂在门上，听旁边店铺老板说，阿悦，阿悦姐姐前几日卖了书铺，昨日傍晚离开的。”
“姑祖母！我，我当年……”
果果终究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书筠抬手把果果揽在怀里，轻轻拍着。
小雪还在飘着，冷风卷着雪粒打在廊檐上，时急时缓，混着果果的啜泣，落在书筠耳里，惹的她也忆起旧事难过起来。
当年侄儿夫妻出事，她和兄长念果果年幼，实在不忍将事实告知与她，便瞒了下来。谁知果果却不知从哪里听到几句流言，留下一封信就跑了出去。
他们想尽办法寻找，却一直没有果果的消息。
兄长面上不显，可她知道，兄长每日处理完南府诸事，总要去祠堂待上许久。
如此一个月后，女娲族传来消息，说是妖界风传，有邪士在追捕一个未成年的神裔。
那时候她们才知道，果果小小年纪竟然偷偷去了人间。
人间何其凶险！
兄长身为南府洲主，轻易不能脱身，她却是一路不停，即刻赶去，寻找果果的下落。
只是每次听到消息赶去时，都晚了一步。
直到——
果果哭了会儿，情绪稍有缓和，抽噎着问，“为什，为什么封印我的记忆？”
书筠帮她理了理被泪水黏住的头发，想了想，“我也是后来听你爷爷说的。”
“当年季姑娘送你回来，你已是意识不清，昏迷不醒，而季姑娘也是身受重伤，尤其是她面颊上的那道烧伤，一看就知不是邪术所能造成的。”
“是我。”
书筠扶正果果，对上果果的视线，认真道：“你不是故意的。”
“可是——”
“果果，季姑娘没有怪你。”
“她向你爷爷详细叙述了经过，你们在渡海时被伏击，阿羽为了保护你们，伤重而陨……”
伤重而陨！
一时间，果果耳边响着姑祖母的声音，眼前却唯有天光一束，白色的身影在血雾中缓缓沉向海底……
只觉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当时年幼，为此失了神志，一怒之下，火烧千里。紧要关头，季姑娘为了拦下你，才被你所伤。”
“你爷爷怕你生出心魔，就此迷途失道，便请来族中长老，想出这个暂时封存你部分记忆的法子，以望随着时间流逝，你能恢复一些。”
“阿羽！”
“他……咳咳咳……”
果果憋着一口气没喘上来，不停地咳嗽起来。
书筠心疼的忙帮果果顺气，“哭吧，别憋着。”
“姑，姑祖母！”
“哭吧，哭出来，能好受些。”
“好好的大哭一场，把心里的悲伤发泄出来，不要憋在心里，不然会把自己逼坏的。”
“呜……”
果果心痛难忍，忍熬不住，又恸哭起来。
许久后，哭得脑袋又疼又胀，昏昏沉沉累倒在姑祖母怀里，眼泪滚进颈窝里，有些凉，就像那场大雨——
雨声哗哗，碎珠无数，和浪花碰在一起，溅起一圈圈白雾，雨雾连接天海，茫茫无尽，几乎辨不清方向。
一艘小渔船就在这风雨中，随着海浪摇摇晃晃。
果果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听到风雨里很温柔的声音。
“雨太大了！”
“我们能赶得上辰时那班船吗？”
“能赶上。”
果果迷糊着睁开眼睛，兜帽遮住了她上面的视野，只能看到船舷，远望唯见天海一色，而他们凭寄孤舟，身若浮萍。
这时，一道白色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醒了？要不要再睡会儿？我们很快就到家了。”
果果望向阿羽，见他双眸赤红，现出妖瞳，“阿羽？”
“我没事，不信的话，你问阿悦姐姐。”
“果果乖，你再睡会儿，我们很快就到家了。”
果果放下心来，乖巧的靠在阿悦怀里，又睡了过去。
谁知没过多久，船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狂风暴雨骤然冲进船里，冰凉的雨水一下打到了脸上。
她睁开眼睛，只见浓重的黑雾，随即就和阿悦沉进海里。
又咸又冷的海水，不断涌来包围了她们。
海上的黑雾遮住了天光，黑暗中妖血的味道令她恐慌起来，不断在黑暗中伸出手，摸索寻找阿羽的身影。
而阿悦紧紧抱着她，不停游着，奋力寻求这场伏击的出路。
可是海里的世界，太黑了！
强烈的压迫感令心跳失速，在几近窒息的包围中，血的味道不断涌来……
一丝天光泄了进来，无尽灰暗下，她看见小渔船缓缓沉没，看见白色的身影在血色水雾中缓缓沉向海底。
“阿羽！”
赤色烈焰冲天而起，烧得整片海域都沸腾起来。
无数浓绿的藤蔓在烈火中伸展，无数鲜红的花朵在烈焰中化为灰烬，护佑这片沸腾海域里的无辜生灵。
“果果！醒过来！”
烈火中心，混沌的小女孩眸色血红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朵花燃尽，一尾鱼游远……
那个瞬间，她的神志恢复一丝清明。
无数个回忆碎片一闪而过——
她想起自己坐着偷渡船抵达人间海岸，想起在礁石上探着身子看来的小姐姐，想起自己借着大雨慌张逃走，想起身后那些怎么都甩不开的追捕者，想起……阿羽，还有近在咫尺不断燃尽的无数繁花！
是初夏的落日和晚霞，阿羽背着她，攀上墙头，惊得院里的姑娘打翻了竹匾，晚风拂过，漫天的红花瓣飘洒一地。
“这是季悦，我们苍山的花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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