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布局
灯节过后，鄞州暴雨。院里的海棠花几乎是一夜之间败落了。原本娇艳欲滴的粉色花苞现在飘落满地，沾着肮脏的泥水任人践踏。卫姌站在窗边看着这些可怜的花瓣正出神。
前日不久，她接到暗卫营密信，三皇子近臣韦翰林贿赂临东赈灾总督，此事被丞相田耿直接面呈圣上，结果圣上大怒，斥责三皇子贪心不足，罚闭关自省。结果三皇子沉不住气，当晚派人出手杀了韦翰林一家。皇后没想到儿子如此胆大，连夜令暗卫营把此事迅速清理干净，却还是没满过皇帝。三皇子现在是坐实了结党营私，皇后也受到了牵连。
而后没几天，卫姌就接到了皇后兄长——兵部尚书蓝宇的指令：阻止二皇子回京。
卫姌面无表情地烧掉密信。
想起三皇子那副狰狞的面孔她就无比恶心。这些皇权贵胄明面上光鲜亮丽，实际上也就这二两能耐，斗不过就背地里使阴招。权力之争固然残酷，可归国的李丞安何辜？他只是一个被父亲送去敌国的皇子，不知其中历经多少凶险才得以保命。辗转归国，毫无根基，皇后和三皇子步步紧逼。为了搏命，他又如何能不争？
不知从何时开始，卫姌开始有点能够明白李丞安笑容背后隐隐的苦涩，那是挥之不去的阴霾。
卫姌看着由火光化为灰烬的信纸，心是冷却的。这一条指令，不知又要多少无辜的性命来换。她可以不甘，可以不愿，却不能不做这些脏污事。蝼蚁尚且偷生，可她们却没有偷生的资格。
她将回给京都的密信绑在信鸽腿上，交给了此行保护二殿下队伍里的副将北堂靖。
这个人平时话很少，而且来历不明，卫姌只知道他是兵部尚书蓝宇直属的部下。但北堂并非大周的姓氏，就算有许多其他民族官员在朝，像这个北堂靖这般毫无根基却身居高位的年轻人是少之又少，再加上她曾偶然撞见过北堂靖手臂上的刀伤——那是极深的伤口，定是切断了大血管，而且看形状，竟像是浸过毒的兵器所伤。她便不觉对这个人的来历多留了一份警惕。
[卫姌，在干嘛呢，都不陪我读书？我就爱用你研的墨。]
李丞安最近动不动就像个小孩子，只是看着他那副明目张胆的样子，还真是让人生不起气来。
[二殿下赎罪，奴婢这就来。]
他明明看见了她刚刚放手的信鸽，却不发问。而是顶着那张好看的皮囊站在阳光里等她过去。真是一幅美好的光景。
卫姌感叹着，不经意瞟到他那双白皙的大手，便赶紧移开目光。他看在眼里，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笑。
真是登徒子。
她在心中嗔怪，那双狡黠的狐狸眼笑得愈发深。少女的心跳声愈发的乱，只得移开视线。可越是躲避，李丞安带着笑意的目光就追得更紧。
[你害羞了？]
他似是有些惊讶地调笑道，确很体贴的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所以卫姌权当没听见。
可他不以为然，反而心情大好。她不予对视，只觉这微风拂面有些烫人。
那天之后，她确实产生了一些变化。譬如经常看着他那张八面玲珑的脸也会觉得这人好像憨憨的，要是换做以前，她肯定在心里吐槽这人皮真厚，装的这么傻白甜还不带害臊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在那晚庙会过后，他在她心里简单了许多。
[这样很危险，这一切都是皇室擅长的伪装。]
她不断地提醒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可却成效甚微。
卫姌感觉自己心里从来没有这般混乱过。从小到大她都是一副冰冷的脾气，蓝宇总说她天生就是一把快刀，锋利果决，心无杂念。
也是，除了活下去，她从来没有产生过别的念头，也不可以有别的念头。
直到遇到李丞安，他的笑容太温暖，有时候仿佛可以把卫姌从万丈深渊里拖出来。这种感受就像是黑夜中遇见了阳光，因为太过刺眼，所以看不惯。也是因为太过耀眼，所以永生难忘。
在黑夜的奔行让她习惯了黑暗和冰冷，而李丞安却使她第一次有了活下去以外的念头，第一次，她觉得一直活在黑暗中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她就是想多看看他的笑容。
她无法坦诚地面对着这个新的念头，也没发现自己一贯冰冷的眼神里生出了光。
而这些细微的变化恰好被走廊暗处一个窈窕的身影尽收眼底。旁观者清，她看着不远处熟悉的清冷身影，只觉得有些陌生。
[阿靖，传话给主子，今夜按计划行事。]
[属下遵命。]
北堂靖弓身向那女子行礼，声调怪异。
女子嫌恶道：
[你切记少说话，就听不得你们这些夜秦狗的音调。]
北堂的身材比她高出一大截，即使已经捏紧了拳，却也丝毫不敢表露不满。却不想自己还未离去，那女子便已没了踪影——极上乘的轻功！几乎听不见踏步的声响，片刻间便隐去了身形。这一切都让他想起了蓝宇的脸，明明艳阳高照，他却背后发凉。
他走出廊外，望向空中的太阳——希望今晚是个无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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