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扶月捡起落在地上的紫凌叶，前面落了几粒沙石，她小心地吹干净，捧在手里，傻傻地笑。
这一幕，令场中与五娘子有些交集的人俱是心酸。
舒容与直接红了眼眶，泪水在眼中要掉不掉。
五娘子刚来家主府的时候才六岁，是五个孩子中最小的，那时起舒容与和夜行侠便侍奉左右，说是伺候主子，实则与养女儿一般，后来陆续来流水院的下人都去了别处，只有他们舍不得离开。
五个孩子初次相聚家主府，十岁上的二郎君便问其他人识得多少灵植，掌握多少丹方，另外三人或是撒谎或是敷衍，只有五娘子天真单纯，一五一十说了真话。
后来类似事情多了，五娘子变得处处谨慎，平日里看上去冷冰冰的，实则仍旧未改本性。
否则……她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舒容与冲过去，拉住扶月的手，跨过院门时，回过头看了似乎在走神的林行客一眼，毫不掩饰她的鄙夷和唾弃，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呸了一声：“紫凌？我呸，当谁稀罕几片烂叶子！”
她刀锋般锐利的目光扫过院中一位长老，语气不知是讽是嘲：“当初是谁不小心中了妖丹之毒，深更半夜来敲流水院的门，求五娘子把浮屠草拿出来救命。”
长老面皮青紫。
舒容与目光转向旁边，那人是林行客的好友，曾经也是五娘子的朋友：“五娘子出门采药，是谁觍着脸说要一同去游历，增长见识，一路上蹭了一箩筐的灵丹？”
某人眼神闪躲。
舒容与视线扫完一圈，大笑一声：“今日坐在这皑雪院的人，哪一个敢拍胸脯说未曾受过五娘子的恩惠？我知修道者人情浅薄，也知人往高处走的道理，奉劝诸位一句，天道昭昭，仙路渺渺，当心日后心魔缠身！”
狠话说得解气，可算是把一院子的人都得罪完了。
出师不利，回来路上竟然冤家路窄，正好与林行声碰上。
舒容与将探头探脑的扶月拉到一边，行礼的姿势要多敷衍有多敷衍：“三郎君。”
扶月认得他，奋力挣脱拉扯跑过去，兴高采烈的模样，甜甜地喊人：“三哥！”
林行声不咸不淡地嗯了声，问缩在一边的夜行侠：“去找二哥了？”
夜行侠很怕三郎君，点头如捣蒜。
扶月的笑容傻里傻气，站在面前十分乖巧，林行声冷淡地将人推开，眼神扫过夜行侠，带人扬长而去。
舒容与等人走远了，走过去狠狠戳扶月的额头：“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说的就是你！”
扶月低头用手指戳木偶的笑脸，闷闷的不说话。
回到流水院，舒容与看了眼见底的药罐子，眉头紧蹙。林氏有灵田千倾，经过历代家主努力，已收集了数万种灵植，可如今这些灵田都是大娘子和二郎君在管，看管药园的老丈难缠得很，如今去要五品的药材也难，为了节省花费，她干脆把药材直接泡水给五娘子当茶喝，即便如此也不够用。
回想今日种种遭遇，舒容与悲从中来。等药渣子也喝完了，五娘子该如何是好？
自顾自玩木偶的扶月忽然抬起头，对两人说：“我要参加红炉试。”
夜行侠吓了一跳，舒容与面色一喜，死死抓住扶月的胳膊：“五娘子，你不糊涂了？”
扶月把小心保存的紫凌叶拿出来，重复道：“我要参加红炉试。”
然而接下来无论舒容与如何试探，扶月都不像是恢复清醒的样子，最后说倦了，舒容与瘫在石凳上，默默苦恼。
趁两个人不注意，扶月偷偷跑出去，找到负责红炉试的林思长老，不知如何说的，竟顺利地报了名。
“胡闹！你报名，你会辨别药材还是能点燃灵火？连一个像样的炼丹炉都没有，你拿手去比试吗？”舒容与河东狮吼，火气冲天，气得浑身颤抖。
红炉试是暗影林氏家族内最重要的一场比试，年二十以下的族中子弟皆准参加，第一名直接获得长老席位，可以接管部分家族事务，因此眼热的人不少，家主府另外四个主子都很看重这场比试，试图借此一分高下。
扶月和夜行侠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不敢做声。
等舒容与气消得差不多了，夜行侠变戏法般拿出一株紫锦，还有好几种药性不错的灵植，一一摆在石桌上，笑得讨好：“别气坏了身子，你看，五娘子的药有了。”
舒容与冷哼一声，问：“莫不是你偷来的？”
夜行侠赌咒发誓：“小的绝对正派人，不偷不抢，请主子放心！”
舒容与噗嗤一笑，脸上总算有了笑容。
晚上扶月睡得迷迷糊糊时，察觉到有人坐在床边，她偷偷半睁开眼，冷光透过窗纱斜斜地照进来，地上疏影横斜，和他落在脸颊上的碎发一同微微晃动。
月光清透，照亮林行声的半张脸，眼若晨星，剑眉入鬓，轮廓锋芒毕露。
扶月慌张，深更半夜，三郎君不睡觉不修炼，闯入流水院做什么？
可是这回别说四师兄，二师姐也一睡不起，扶月只能放平呼吸，假装沉睡。
林行声伸出手，慢慢靠近，就在扶月紧张得几乎要暴跳而起时，他碰到温热的脸颊，然后捏了捏。
扶月缓缓睁开眼，紧张地咽口水，不确定地问：“三……三师姐？”
林行声眼中的凉意消退，漾出笑意，点点头。
扶月舒了口气，放松之后，忍不住抬头细细打量林行声，忍俊不禁。
没想到她家三师姐在玲珑骰子中的身份是林三郎君，便坐起身，促狭地笑：“敢问三师姐，做男子的滋味如何？”
林行声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问扶月白日是否可以自由行动。
扶月从班婵口中才得知这是一个灵宝世界，所有进入灵宝中的人全部换了一个新身份，并且只能按照灵宝主人的设想行事，直到达到其目的。林氏大娘子是宋飞卿，二郎君是金鳞玉，四郎君是风思意，包括林氏家主、长老还有因种种原因和暗影林氏有瓜葛之人通通都由进入秘境中的人扮演。
班婵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楚，扶月回想白日见到三哥时的场景，那时候他的眼神也是熟悉的，修为高绝如风思意都难免中招，班婵为何丝毫不受灵宝掣肘？大女主的光环再厉害，也不能无视最基本的逻辑吧？
扶月想问，可是直觉这个问题或许并不该问，心底酝酿半晌，愣是问不出口。
“想知道，你倒是开口问呀。”小马甲看不惯宿主犯怂，不断怂恿。
扶月一咬牙，抬起头直视班婵的眼睛，说话隐隐带着颤音：“三师姐，你……你真的是筑基期的修为吗？”
林行声眼中浅淡的笑意便如春雪消融般消失干净，大约是换了壳子的缘故，这张男子的脸轮廓锋利，不怒自威，不说话时便有山雨欲来的千钧气势，压人得很。
扶月呼吸困难，有些喘不过气，心中后悔万分。她只是女主的小跟班，平时做好任务，抱好大腿便是，为何要因为一点点小小的隐秘心思，贪心不足地想探知更多？
头不知何时垂了下来，扶月满心沮丧，怕三师姐看出来，强迫自己想招，好歹将目前的尴尬境地搪塞过去，可是脑子乱糟糟的，全是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三师姐细微之处的点点关怀，眼眶忍不住红得彻底。
她不该问的，真的不该放肆的。
林行声抬起扶月下颌，看到一张泪光闪烁的脸，记忆中这张脸从第一次出现时便灵活生动，笑起来眉眼仿佛要化开，发火生气的时候也不惹人厌，只是很少哭，少女是尤其要面子的。
“别哭。”
班婵用手指点了点少女眼角的泪光，笑容前所未有的温柔，“我告诉你便是。”
其实还未想好，可这句话便轻易说了出来。面对扶月，她总是心软得厉害，不忍看她劳神，更不忍见她伤心。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班婵神思恍惚，记忆在眼眸中无限拉长，回到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
她漫不经心地转身，看到扶月捧着衣裳缩在远处不敢靠近，眼中倒映漫天璀璨的星月辉光，目光比星光还清澈。
那刻，她的灵府确实微微一动，灵根摇颤，似痛非痛的感觉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第一次，她记住一个人的模样。
班婵握住扶月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
灵府藏于心脏附近，一缕灵识探头，经由手指灵巧地钻入扶月灵府，拉住一缕灵识原路返回，两缕灵识相互纠缠，共同扎进风平浪静的灵气海洋，刹那间狂涛怒卷，掀起万丈波澜，天上星子划过一道道流光，颗颗流星拖着璀璨的尾巴坠入水中，天地骤亮，光影明灭，如烟火般华丽盛大。
扶月猛地缩手，灵识回归，她的心中亦掀起了万丈波澜。
班婵的灵府，竟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星辰大海。
她……她是羽化期修士，距离成仙只有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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