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52章
崆海城是凡人建在神州大陆南端的临海小镇，与修真者所建的小小出南村不同，这城中有着近万户人家，虽比不上大城镇那般繁华，但也能称得上是八街九陌、车马如龙。
唯有城西郊的一条深巷，因为十数年前接连有几户人家出了各种意外，而被当地传说是此处冲太岁、不吉利，住在这街上的人就越搬越少，最近十年已成了被废弃、连叫花子都不来借住的荒地。
然而，今日在那条巷子最深处，本该无人居住的宅子中，却走出了一个人。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张娃娃脸上有着两个浅浅的酒窝，让他骤然看上去纯良又无害。
可站在门中目送青年离开的慕容珏，却在对方转身后，原本装作漫不经心的脸上，就变得凝重又铁青。
直到这人的背影彻底看不见，刚刚一直窝在慕容珏的怀中，装作普通小猫的黎文才甩着长长的尾巴，开口说起普通猫儿绝对叫不出的人话：“这个元铭还挺厉害的，居然连你们首剑阁的地下分坛，都能摸了过来。”
慕容珏轻轻摸着小黑猫光滑柔顺的背部，叹了口气，“他岂止是厉害，只怕……这人的修为要在我之上。”
“啊？！”黎文的长尾一下不动了，金灿灿圆眼中有些震惊，“比你厉害，怎么可能？！”
慕容珏沉声说道：“他的伪装的确完美，看上去确实是鬼枭窟宁冲霄的那位亲信。可我一见面，就察觉到他用了障眼法，却到最后也看不出任何破绽，那你说……他岂不是要比我都更厉害些？”
黎文毛茸茸的脸肉眼可见地皱了一下，“可我确定，这人是魔修啊！这天下哪有比你更强的魔修，他若是正道修者，还能说是凤祁、阮仲，甚至是元晖所假扮的……”
慕容珏撸着猫，苦笑了一声，“元晖倒是不可能了，我派去玄慈刹打探的属下说，元晖是真的遇了袭，玄慈刹也是真的把这帐记在了我的头上。”
“一群蠢货！”黎文身上的毛一下子都炸了起来，呲着牙叫道：“你杀个老秃驴能有什么好处？！就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元铭，嫌疑都比你大得多！”
“哼，早知道刚才就不该放他走，直接绑了送到合清山去，让华衍收拾他！他也不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还想撺掇着你，去打合清山禁地的主意，那可是……啊呸！”
黑色小猫的话说到一半，就猛得停了下来，气呼呼地“呸”了一声，不再往下说了。
慕容珏便去摸黎文的头，一下下地安抚这只彻底炸了毛的猫儿。
他虽然对“那可是”后面的话极为好奇，但他们一魔一猫相处了三年，慕容珏早就已经猜到了，有些事黎文恐怕不是不想跟他说，而是不能说。
毕竟，神州小世界可是有天道看着呢。
他怀里的这只小黑猫，定非普通异兽那么简单，所知道的事有关天机也是自然。
但那又如何呢？！
慕容珏美滋滋地撸着被他救过性命的小狸奴，心想：全天下的猫儿都怕得不敢让他靠近，唯有这一只任他揉捏、任他抚摸，那就算黎文是从天上下凡的神仙，从地下跑出的妖魔，他也会全心全意地好好养着。
当然，什么任揉捏、任抚摸的，也不过是这位魔道第一尊者自己的妄想罢了。
黎文在震惊过后，就渐渐回过神来，抬头瞪了一眼从元铭来访开始，就趁机将他抱着摸个不停的男人，见这厮居然还不知道见好就收，便一下子亮出尖锐的爪子。
“你还摸，你还摸！是不是要真等我秃了，你才开心？慕容珏，我在外人面前给你面子，你还要顺杆爬了？！”
黑猫叫着，伸爪就给某魔尊的手上来了一道浅浅的血口，又一蹬腿，从对方怀中蹿了出去。
黎文一跃就跳到了院子的外墙上，低头居高临下地看向慕容珏，又弓着背冲他呲了呲牙，才勉强恢复了平静，问道：“这边的人曾见过的碎片，是我画给你的那个吗？”
这是在那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前，他们一魔一猫正在谈论的话题。
黎文自从被慕容珏捡到后，一直在找一块有着银色纹路的黑色玄铁碎片，甚至还用他的猫嘴艰难地叼着毛笔，硬把那碎片的形状在纸上画了出来。
黑猫除了那块碎片的样子，再无任何线索，这天宽地广的，要找到这么一小块东西，简直比大海里捞针还要难上百倍。
就算首剑阁再是消息灵通，他俩从神州大陆北端找到了南端，也还没见到个能和标的物像了八成的。
这回，在崆海城附近曾出现的“天阶神铁碎片”，听描述，倒是和黎文要找的那个像极了，只是……
慕容珏看着眼中隐约透着期待的黑色小猫，干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属下的确找到了，捡到传说中的那块碎片的人，但他说……他上月去流光屿的时候，有个魔修仗着修为高想要打劫他，他在一怒之下，就干脆把那碎片扔到海里去了。”
……
…………
“大蠢货！他怎么不自己跳到海里去！”
黑猫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就跳到了隔壁房子的屋顶上，怒气冲冲地踩着屋顶上的瓦片，奔到外面去散心了。
黎文偶然，啊，不对，是时不时地被猫奴魔尊骚扰烦了，就会跑出他们的住处，在外面溜上几圈。
再加上，别看黑色猫儿小小的一只，看起来就像是个不足一岁的幼猫，但他却有着相当于人类金丹初期的修为，慕容珏揪心揪肺地等了几次，对黎文出门就也渐渐放心下来。
然而今日，直到夜色见深，桌上原本色香味俱全的鱼做猫饭都凉透了，声娇体软脾气暴的小黑猫也没能回来。
平日里总是带着笑的魔尊脸上一片寒冰，看得已跟了他几十年的亲信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慕容珏放出了代表着首剑阁最紧急的信号烟花，对着分坛里的所有属下，一字一句地说：“传信给所有人，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黎文给我找回来。”
在崆海城里失踪了的小黑猫与他的猫奴魔尊如何，暂且不论，此时在去往流光屿的巨船上，沈易安可是在万分的尴尬中。
他从天界到人间，几辈子里背着人嚼舌根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结果这次嚼还嚼到了事人的面前。
魔道三大势力的百燕邬主人，会主动来接近他这么个金丹期修者，想必是已经认出了他那位牛批又狗脾气的师尊。
沈易安倒是不怕对方因为他那句随口说出的话，就要对他不利。
但是尴尬，还是会极其尴尬。
沈易安伸手摸了摸鼻子，就对闵秋鸿拱手作揖，道歉说：“方才是我失言，并非真认为元晖大师之事乃是尊者所为，还望尊者见谅。”
这秋鸿仙子倒也是个大度的，并没真将这事放在心上——当然，她就算是放了，也不敢轻易对面前的少年动手。
闵秋鸿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若是道友误解了我还好说，万一尊道侣也有那般的想法，才是真麻烦了。”
沈易安：？？？！！
这修真界众大佬中唯一的女修，真是不鸣则已、一鸣就句句惊人。
只怕连九天宗那三个被凤祁暗示过的大能，到现在都还未必敢肯定，沈易安与凤祁是双修道侣身份。而这个先前他素未蒙面的秋鸿仙子，却一语道破了他们师徒二人的另一层关系。
沈易安被她震得都快懵逼了，脸上变成绯红一片，磕磕巴巴、欲盖弥彰地说道：“才，才不是道侣，凤祁是我的师尊。”
闵秋鸿一愣，下意识把心底的话说出了口：“师徒？哦，那倒是更妙。”
沈易安：……闵尔摩斯，你怎么就能这么肯定我和师尊是道侣？！
就在此时，还不等沈易安和闵秋鸿继续交谈，他们脚下先前一直平稳航行的宝船，忽然发出了第三次震动。
这一次，居然比之前两次还要剧烈，就好像在海面下有什么庞大的东西，正在锲而不舍地撞击着这艘巨轮。
沈易安因为被秋鸿仙子戳破了他和凤祁的关系，正有些走神，就在甲板上的猛烈颠簸之下，险些又要掉出船舷外去。
之所以说是险些，是因为白发青衫的男人在少年向后倒去的瞬间，就长臂一伸，揽住他纤细柔软的腰肢，将人带进了自己的怀中。
“师尊！”
沈易安感受着身后熟悉的胸膛，惊喜地扭回头看向凤祁，却愕然发现，对方的长眸里透着几分不悦。
这人是，又不高兴他和漂亮女修来往了？
“方才多亏了秋鸿仙子出手相助，我才能……”
少年一边揣摩着他家师尊这次狗脾气又犯了的原因，一边开口解释，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凤祁对着闵秋鸿微微颔首，说道：“秋鸿仙子救了我的小道侣，凤某欠你一份人情，日后定当偿还。”
这男人把整句话都说得平淡如水，唯有“小道侣”这三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沈易安就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他家师尊居然是在不高兴，他刚才矢口了他俩的第二层关系。
少年干咳了一声，要赶紧替自己找补——否则，连上他一早的那个恶作剧，他恐怕是真的要遭。
可还没等沈易安来得及开口，就异变突生。
宝船右侧的海面一阵翻滚，便有一道逆向瀑布般的水柱直射向半空，接近着，一个庞大的黑影悍然浮出海面。
那竟是一只，远比千人巨轮还要壮观的墨色鲸鱼，甲板上的众人需要极力仰头，才能看到它的头顶。
宝船的水手中有通晓海上传说的，便立刻发出了惊恐的大叫：“吞天鲸，是吞天鲸！”
沈易安不知道吞天鲸是什么，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如山般高大巍峨的巨鲸，吞天不大可能，但想要把他们整艘船吞下，却不是什么难事。
这上古神话中才有的异兽没有要吞船，而是张开了血盆大口，带着阵阵海腥气味，冲着沈易安他们所在的船发出了可怖的尖啸。
只是那啸声引发的气浪，便一下子将乘着千余人的木船掀倒，船身甚至快要碰到了左侧的海面。
若是换了普通凡人，这下只怕定是要船毁人亡，好在流光屿的这艘宝船居然也是件灵器。
从船舱中跑过来的管船主一边抓着桅杆，一边默念口诀，很快巨轮就在左侧触水之前，又猛得正了过来，直直地立在了海中。
就是甲板上的乘客，已经大半滑落进了海中，又浑身湿漉漉地御剑飞起，重新回到船上。
吞天鲸像是被眼前“玩具”的反抗所触怒，马上又张开了大嘴，想要故技重施。
不过在它再次尖啸之前，就有一道带着汹涌威压的声音，将它打断。
“孽畜！”
随着这一声怒喝，银白色的利剑出鞘，带着凛凛剑风与赤红火焰，凌霄直上，刺向那巨鲸的眼睛。
闵秋鸿深吸了一口气，她先前是听说了，灵霜门的荆修明被合清山的这位一剑重伤，虽服了顶级的疗伤药却至今未痊愈，但她总觉得这传闻中有夸张的地方。
可今日看到凤祁的剑，秋鸿仙子才明白，与荆修明同为大乘中期的自己，只怕在这样的剑意与威势下，也抗不过一招。
然而，这样的雷霆一剑，却没能突破吞天鲸的防御，反而在剑势已尽时，从空中坠了下来。
原来，那上古的深海异兽属水，又来自万古深渊，竟是在其周身都围着一圈人间难寻的四海真水。
虽说，这水是肯定浇不灭源自天界帝君真身的凤凰火，但凤祁的三昧真火想要伤到它，也并不是那么容易。
凤祁看着安然无恙的吞天鲸，面色转冷，可眼中除了戾气杀意，却又添了几分嗜战的兴奋。
“照看好他！”
凤祁松开了沈易安的腰，冲着管船主吩咐了一声，就凌空跃起，一把接住掉落下来的长剑，剑花一转，亲手持剑与这上古巨鲸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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