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独白
忒弥斯律师事务所合伙人，高级律师，法援中心主任，年度法治人物……
对许多人而言，这些个头衔是毕生的追求。于我而言，这些不过是我擅长且必须的一项技能的体现，至于到底是不是合伙人，是初级律师还是高级律师，是法治人物还是普通律师，其实并不是很重要。
为什么要读书？为什么要参加律考？为什么要成为高律？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事？
仅仅是因为，“应该”而已。
我想要实现我的梦想，所以我应该要成为律师。我想成为律师，所以我应该要读书，应该要参加律考。考过了初级律师资格证，就应该要考中级，考过了中级，就应该要考高级。
因为想当律师要积累经验，所以我应该要跟随聂老师做案子。因为做了很多案子，积累了不少经验，所以应该要写论文以供同行参考……
于我而言，这些都是实现梦想所必须经过的步骤，所以我为自己的人生制定了严谨的规则，按部就班地完成每一项工作，机械一般度过每一日。
做案子是我的本能，思维严谨缜密是我擅长之处。我在捍卫法律、保护公平与正义的时候，这一切，就像是忒弥斯女神手中的剑一样，是我站在名为法庭的战场之上的武器。至于世人眼中的成功，于我而言，其实不过是一片浮名罢了。
浮名浮利两悠悠。终不道，把身囚。
我从不喜欢，也不炫耀。我知道我被困在高岭，风雨飘摇，但我只是坦然地认为，只要把眼前的工作做好即可，从不曾想过突破或者改变。
直到她的出现。
她聪明且优秀，哪怕是从那么高的楼梯摔下来，心中也记挂着工作，无论如何不肯多休息，而是要回归岗位。却又小心谨慎，害怕因为自己身体没有恢复导致失误而做不好案子，自请担任助理一个月。
从那时起，我就发现，她的身上有着非常剧烈的矛盾——她能在模拟庭辩上把我逼到绝路，却又觉得自己不够优秀。
怎么会呢？
工作之余不是一味儿玩乐，而是努力学习，把那么厚的参考资料翻到掉页，还自己寻找突破口，所以拿出了那么好的成果。
她很优秀，不是吗？
比她聪明的人其实大有人在，但能够如此踏踏实实学习，如此努力工作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我曾以为，她和其他人一样，都是把我看作偶像，把我捧在云端。直到那一天，她拉我去云霞寺。明明已经和我做了两年同事，却会在开庭前为我担忧案子是否能打下来。比起高帽子一般的信任，她更多的，是注意到站在高处的我，其实是“不胜寒”的。
我第一次意识到，“庭辩机器”这四个字，实在是太契合当时的我。
是啊，我就像一台机器，为辩护而生，似乎也要为辩护而亡。没有感情，没有人情，只有理性思维，仿佛那就是我的全部。蓦然回首，周遭的人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与他们，已经格格不入。以至于很多时候，这样的冷漠与疏离，会被我带到案件中。明明能体会到感情，明明能触碰到人情味儿，甚至在小辈和长辈眼前，我是个有人情味且好相与的人。但最后在当事人面前做出的选择与行动，给出的建议与方向，都是理性主导的，都是冷冰冰的，甚至有的时候，无法理解和接受当事人因感情用事而作出的不利选择。
直到遇到她之前，我其实，是很不擅长与同龄人相处的，并且不打算改变。
因为这对我的梦想和目标而言没什么作用，我觉得与其花费大量时间建立这种虚幻的人情关系，不如多花时间做案子。这样的东西，大可不必。
在遇到她之后，我看见了明媚的阳光，我感受到了春日的温暖。不过是打中气球，她便能笑得像个孩子。不过是看个烟花，她的眼里便能映出那样七彩斑斓的光。
从她主动牵着我的手那一刻开始，我便决定要打破我的常规。所以我任她拉着我走，甚至悄悄地回握。
她是那么简单且美好。她是那么的，令我着迷。
于是，我开始挣脱、打破、颠覆我亲手创立的规则。我想为她撑起一片自由翱翔的天地。也想为她的生活添一缕人间烟火。我以为我们可以像故事里说的那样双向奔赴，转头一看，我却弄丢了她。
我不知道的是，我在她心中，其实是点亮她黑白世界的色彩。她总是觉得自己不够优秀，她总是觉得配不上我，而我也从没亲自打破我们之间的壁垒。我单方面认为她是我的可遇不可求，她其实也在单方面认为，我是她的可遇不可求。
我从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但我却误判形势。
所以当我试着向她迈进时，得到的，是那近乎绝望的回复。
她吻了我那一瞬，我高兴到几乎想要拥她入怀。但她接下来那一句，却是将我打回原点。
她说：iamthephantomofthemis．
她不是我的忒弥斯，只是忒弥斯的幻影。
为什么？是我不够好，是吗？是我太贸然了，是吗？
她只需要我守在她的一步之遥……不，我只能，守在她的一步之遥了。是吧。
其实彻底离开，才是对她最好的守护，可我做不到。说着不该爱了，却依依不舍，最终选择了这样的笨拙方式。我以为只要自己少些出现在她面前，默默守护她就好。却没想到，就因为这一小步的退让，我们之间，竟然隔了一道厚厚的心墙。
如果没有那一场车祸的话，也许这个壁垒将会永远横亘在我们之间，永远无法消失。
我不能感谢那一场车祸，每一次回想起在那一张张病危通知书和手术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时，我的手都会无法自控地颤抖。在那一瞬间，我害怕失去她，也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个壁垒，为什么没有试着去多些深入她的内心，只是一味追逐她的光与温暖，没有看到光明背后的黑暗。
像木头一样，单纯地喜欢她，暗恋她，守在她的一步之遥。
殊不知在她的眼中，这一步的距离，不过咫尺，却似天涯。
好在，她醒来了。
我原以为忒弥斯女神像下的告白只是我单方面的收尾，是我对这段感情画上句号的仪式。那是我的任性，想给她添一点麻烦，让她记住生命中有过这样一个人，是那么浓烈地喜欢过她。
但她勇敢地走出来了。她勇敢地打破自己的壁垒，来到了我的面前，亲口告诉我，她喜欢我。
直到那时我还很庆幸，庆幸句号变成了冒号，庆幸我们能够开启一段新的人生。后来，在诺斯塔岛上，她向我坦诚她内心的痛苦，我才知道她是用了多少勇气亲自拆掉了那块壁垒，拼尽全力主动靠近我，并主动向我展示她的赤诚爱意。
她很勇敢，勇敢追逐光明与温暖，风雨再大，也如铿锵玫瑰，积极生长。
闲倚狂风夜不收，是蔷薇的坚韧，一如她。
在知道她的另一段人生是那么的黑暗且痛苦后，我终于明白，她对光明的向往，是本能的。
追逐光的人，其实本身也就成了光。
她陪我走过最为低迷的岁月。那是连续三个月赋闲在家的日子，她借口需要休息，带着我到处玩，拉着我去福利院散心，还想尽办法让我在法援中心接案子做。在盖棺定论的那一天，全律所都在欢呼庆幸，只有她在回到家后，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
她说：“左律师，辛苦了，可以不用这么咬着牙过日子了。”
她陪我走过最痛苦的一段路。庭审，判刑，执行死刑，拿到骨灰，直到聂秋的墓碑树立的那一瞬，我都很好地坚持了下来。我忍着伤心，忍着痛苦，有条不紊地把我该做的事做完了。墓碑上的天秤是我刻的，他的名字已经因为他的错误成了受人唾弃的对象，可曾经的他，也是为了当事人和案子竭尽全力的人，他的心中，曾有着一杆秤，引导我成为一个正直的人。他曾手执天秤，他如今受天秤衡量，用天秤去描述他的一生，最为合适。
天下着雨。
西装头发早已湿透，温热的泪随着冰冷的雨一同落下。
她牵着我的手，与我一同站在雨中，陪我送上鲜花，陪我一步一步走出公墓，陪我在沙发上坐到天明。
她说：“左律师，你不孤单，你不是一个人。从前是他带领你，从今以后，是我陪你。”
她说我是她的太阳，照耀了她的生命，温暖了她这一生。
对我而言，她是我的繁星，璀璨了我的世界。
她是那么的光亮啊，像是永远也无法燃烧殆尽的恒星一样光亮，让我痴迷，让我无法自拔。
她曾问我为什么要相信她那个“另一段人生”的故事。我其实不是信她的故事，我信的只有她。
她也曾问我：“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当时我给出的回答是：“你用你自己的努力换来了明眼人都能看见的优秀，你用你的多彩简单和感性打破了我的单调僵硬和理性，你亲手将世人架给我的神坛拆下，你让我体会到来自周围人的关心和温暖。”
现在，我的回答是：“爱你，是我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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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我的眼中就是光，你在我的世界里照耀每一处角落，温暖我的心房。
所以，爱你是我的本能，没有理由。
请你永远相信，你足够优秀足够好，你值得所有人爱你，包括我。
youaremythem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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