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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夜雾茫


天色暗下,侯府的酒宴才匆匆结束,韩良骞与周知玄同坐在一辆马车之上,车顶的烛灯照亮了前路夜雾茫茫。

        那卷画怪不得那么沉,那罩布里赫然是半袋金叶子,两人不言不语,静静端详着那幅画,似乎除了那五爪金龙没有别的玄机。

        韩良骞抬起眼揉了揉额,道:“看来司徒顼很是对你青眼有加。”

        无端的礼物亲自奉上,他到底想暗示什么,不由问道:“依韩先生看,此人到底想干嘛。”

        韩良骞轻叹了口:“三国鼎立,天下群雄权臣纷争,哪一个不想巩固自己地位和权利,司徒顼看似坐稳当朝首辅,其实不然,内外空虚,早早就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又接着道来:“对你示好无非就两种原由,其一早年王亲贵族,纷纷广招天下贤士,为其谋划为他所用,一时养客之风盛行,如果司徒顼不是这个目的,那只能是其二了。”

        第二个目的他没有说,光是想想就足够荒谬。

        “其二,是什么。”周知玄锲而不舍地追问。

        韩良骞笑着酝酿了下情绪,道:“那便是看上你了。”言罢打量了他一番,“细细看来,你的皮相尚佳,也不是没有可能。”

        “荒唐!”周知玄愤然,“韩先生莫要拿我打趣了。”

        韩良骞看他脸色泛红,似乎还是从前的那个稚嫩幼童,“你别和我置气,玩笑话罢了。”他顿了顿,“不过说来,司徒顼仅有一个独子,毕生的荣华富贵尽数压在那孩子身上,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起。”

        “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周知玄倚在窗边,手指抵在唇上,看向静谧的街道,似有似无的灯火搅乱他的心绪。

        韩良骞静看着他,“不说这个了,不日你回了北周,这里的一切都将与你无关,何必耗费心神,说起来今日侯府一宴,有何感思。”

        “感思?天下权贵不都一个样子。”周知玄轻蔑笑道,“醉卧倚天楼,不想凡事,只管养尊处优就好,高兴时同你寒暄几句,其实根本就不屑一顾。”

        “也是,晋宫之中形形色色你看的太多,他们趋炎附势,都是谋求富贵的手段,但是要知道不向上爬永远无法和位高者并肩,无法去改变他们。”

        “为何要改,阶级已然固化,拿江赢作比较,他死了还有无穷的子子孙孙会享受他的荣华,强权之下,枉死的那些人依旧不得安魂。”周知玄阖眼深叹了一口,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

        韩良骞又打开了画卷,这一刻只觉里面每一个人都是虚与委蛇的嘴脸,道:“这正是关键,如果权这个字走向正道,或许会是一片新天地。”

        指尖落在龙袍男子的胸口处,稍加用力就会戳破画纸,“司徒顼挥笔作画间就屠了整个城,当然,也有人能将他推下神坛,大厦倾塌,就是百姓安乐时。”

        马车缓缓驶出官户大道,周遭的景象从高墙绿瓦,富丽堂皇渐渐变为茅草小屋,土房泥门,似乎更有了烟火气,提灯老妪牵着幼童不知去哪,牵牛的老丈卸下满身疲惫探着家的方向,这样安逸的生活却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

        侯府里秦幸给了顾家二少一巴掌在邑安传得沸沸扬扬,她确实这样做了所以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只悔自己给了那纨绔一巴掌没有加上一脚。

        林氏被老夫人数落了一整天,俏红在一旁帮着劝也没有用,最后被罚禁足在院子里反省。

        俏红转头就来安抚秦幸了,本以为小姐会郁结,这样一看她能吃能睡乐得自在,只不过,小姐似乎多了一项爱好,她把府里几乎所有的书搬来院子里,时不时翻看,手里也不停,在纸上奋笔疾书着。

        她在一旁为秦幸研磨,放眼看去一张张宣纸上写满了名诗古句,不由问起来:“小姐,你抄这些是做什么啊。”

        “这叫耳濡目染。”秦幸头也不抬地默默抄着,估摸着这是第三本了吧。

        俏红知道,私塾里的夫子曾说过,文章作诗都要付与行动,敢写敢作才能有成效,哪里看人天天抄诗能作出好诗的。

        但她不敢置喙,突然秦幸停下笔,闷闷道:“世人偏爱才女,为何偏偏我就不是呢。”想起那日的沈溪龄,一身紫衣,满身文气,甚美。

        “谁说小姐不是才女,小姐看的话本子可比这里多多了!”俏红不知她哪来的惆怅,就想着一味哄她开心。

        没曾想,秦幸的脸色霎时就不好了,“话本子算得上什么书,用我爹爹的话说就是浪费光阴,荼毒岁月。”

        提起爹爹,秦幸才叫真的惆怅了,看着远处的湖景,波光粼粼,亭台上挂置的轻纱随风飘荡。

        “俏红你说,有什么法子可以入宫。”

        “小姐进宫做甚?”

        “你别管了,要是知道回答便是。”

        俏红略微思索了会,“大少爷的官令或许可以,可是现在宫门守得紧除了官员们上下朝,其余都不得入内,老夫人的宫令倒是也能成,不过小姐也知老夫人的脾性,是绝对行不通的。”

        俏红的一番话说出来,好像什么也没说,毫无用处。

        想起来,那位沈姨娘是父亲是豫国公,姑姑乃西梁太后,进宫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沈文慈性子冷淡,但与秦幸并没有深仇大恨,稍加亲厚一点,这个忙也许就帮了。

        于是秦幸便备下了不少名贵药材还有精美首饰,大包小包的亲自去一趟御青苑。

        途经西院时,一个小厮匆匆叫住她。

        “小姐,你的帖子。”说着那人把一封浅黄信封递来。

        是松竹斋下的帖子,短短几行字,秋意浓,金风送爽,午时,沧水湖望一见。

        字迹利落,一看便知道是他了,秦幸将信件收好,一缕羞意萦萦绕绕,原以为他不会在联系自己,还好没有错过。

        御青苑各外幽静,一踏入内寒意更浓,展眼看去,院中仅有两个婢子伺候,沈文慈正在煎药,长发散下,衣着素朴。

        还是一股刺鼻的药味。

        回首时看到了秦幸,慵懒的眼神划过一丝惊讶,理了理衣衫这才款款走来,道:“怎么是你。”

        “江瑜少爷回来了?”

        在她映像里,沈文慈与江瑜并无多少交集。

        秦幸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居然是问这个,敛去惊愕,恭敬地一揖,“沈姨娘安好,表哥大概这几日就能回来了。”

        她轻轻颔首,眉眼带笑,便迎着秦幸进入正厅,那茶水都是亲自泡的。

        秦幸身为晚辈过意不去,忙着摆手:“不必了姨娘,按道理这些都应该下人来做,怎么能劳烦你。”

        “习惯了。”热气升腾,寥寥雾气拢住了她的脸,低眉浅笑时分外美丽。

        这样一个佳人,是如何想来嫁给舅舅,想求娶她的才俊估计国公府的大门都要踏破,事关姨娘私隐,秦幸也只好在心里思量。

        “鲜少看你在府内,怎么想着今日来见我了。”沈文慈径直坐在旁边,不拘小节地倚靠在扶手上,修长双腿交叠,随意的放在一侧。

        “前日回来,一直不得空,其实早该来看姨娘了。”江府女眷少,除了舅母就只有这位沈文慈,突然造访倒不会显得唐突。

        接着道:“这里是如宜备的一些薄礼,还望姨娘笑纳。”

        她打开一盒子首饰,镶金翡翠的看得人眼花缭乱,随意拿出一支飞鹤祥云簪端详了会,摇头直叹:“俗气。”

        秦幸一时如鲠在喉,赔笑说着:“是如宜的不好,平日看姨娘甚少戴珠钗,就想着姨娘貌美,加以装饰兴许会更甚。是我欠考量了,待日后摸清姨娘喜好,定不叫你再失望。”

        沈文慈蓦地笑了起来,乐得前仰,“你这张嘴,可忒会夸人了。”过后她又将首饰收好放在柜子里,幽幽道:“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这些东西并非是我不爱,是根本用不着。”

        这位沈姨娘,秦幸是越发看不透,委身于此,旁人都会谋求些恩宠和富贵,可是她一无所求,两袖清风。

        “说吧,无事献殷勤”后两句她没有说出来,静静看着秦幸,“到底想干嘛。”

        一盒首饰尽数收下,秦幸也没必要继续遮掩,了当道:“沈姨娘慧心,我确实有一难想请你相助。”

        她挑着眉,神色朦朦,等着她把话说完。

        “我想进宫。”

        沈文慈噗嗤笑出声,一脸无奈,叹道:“这个我可帮不了你。”

        她没有询问缘由直截了当的拒绝。

        “眼下的确有件要事需要进宫,实在没有法子了,江府的情况姨娘也是知道的,偶然想起沈姨娘父亲乃豫国公,进出西梁宫岂不是轻而易举,不会逗留,至多两个时辰就够了。”

        “可是我已然嫁入了江家。”

        言下之意,便是自己和国公府再无瓜葛,所以也没有义务去帮这个忙,说到底秦幸也没抱着绝对的想法去开这个口,这条路行不通总还有别的路。

        “我知道了。”不禁又些怏怏,“沈姨娘安心养病吧,如宜就不叨扰了。”说着秦幸就要告退。

        沈文慈却叫住了她,眼中意味不明,冷冷道:“我还算不讨厌你。”轻抿一口热茶,“进宫这事我可以帮你问问,但不保证成功。”

        秦幸不禁展颜,忙着道谢却被她扶起,“族姐这段日子都在府内,她的话比我大,我可以修书一封,但你也不能凭白”

        听出沈文慈话中意图,秦幸拱手:“如宜自然明白,不能凭白受人恩惠,来日备下厚礼亲自登门。”

        “就凭你那些俗物吗”一听她掩嘴轻笑,“罢了,这些东西,国公府还不缺,你若真诚心,拿着江秦号的名头给她裁制几身衣服,兴许她会乐意。”

        “这有何难。”

        这个忙,沈文慈应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昏了头,仔细看看他们的眉眼的确有几分相似,想到这里不由得摇摇头,明明是两个人啊,说什么痴话。

        待秦幸离去,整个御青苑又冷清下来,窗外寂寥,像从来没有人来过般,可惜的是他本就从来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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