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不盼缘尽仍留慈悲

　　蹑手蹑脚地走入灯光昏暗的急诊室，孟浩慨叹如此的小心实在没有必要。

　　进进出出的病患人员及医护者，还是忙碌不停。急诊室里，也就显得嘈杂不断。

　　既然不能劝止别人难以遏制焦躁心情而发出的喧哗，孟浩只好期盼罗霞能够睡得深沉一些，得到良好的睡眠，借以快些恢复她疲惫的身心精力。

　　坐在病床边，孟浩也熬得两眼通红，但还是不想将视线离开她。

　　“好好休息一会儿吧，罗霞。这样，你就能快点恢复了。”孟浩心中暗自祈祷。

　　不知怎么，看着罗霞平静沉睡的面庞，孟浩心中突然紧张起来。

　　他暗想“不会，不会真的出了意外吧？”

　　心中更是惊慌，孟浩急忙起身，俯身看向罗霞苍白的脸。

　　一大滴泪水，从罗霞的眼睑中溢了出来。

　　孟浩轻轻地为她擦去，轻声说：“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也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我愿意再被你骂。”

　　罗霞的眼睛并未睁开，但是泪水却止不住地滑落。

　　“千万别哭了。”孟浩哽噎着哀求，“都是我的错，不是你的错。”

　　猛然间，他身后拉着一道布帘的病床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嚎声：“怎么这么容易就走了……”

　　医护人员从布帘内出来，叹着气走开。

　　听着哭叫声，孟浩俯身在罗霞的耳边说：“明天，你，我接你先到我那里住两天吧。”

　　罗霞缓缓睁开眼睛；孟浩立即感受到对他的，来自上天的身心拷问、鞭打。

　　罗霞看着孟浩，轻轻地摇摇头。

　　“先不要说别的，为了你妈妈，为了珂珂，不要让她们伤心。”孟浩哀求着，“你在我那里呆两天，我，我去地下室的值班室。”

　　“我想珂珂了。”罗霞哭着说。

　　“我求你了。你这样，怎么和珂珂见面呢？还不要说你妈妈肯定会伤心欲绝，就是珂珂，她也不是小孩了，不容易瞒哄了。”孟浩哭着说，“求你了。”

　　罗霞不再作声，看看孟浩笑了笑。

　　孟浩稍微宽心，但也不敢看向她，只好趴在她身边，匍匐在她身侧。

　　撕心裂肺的哭声仍在继续，其他病患者哀叹声和低语仍在继续。医护人员劝慰许久，逝者家属终于同意将死者送去医院太平间。

　　哭声由大渐小地远去，急诊室恢复了一些平静。但随后就有伤病者难以抑制的呻吟、哀嚎，以及各自家属的哭泣、安慰声响起。

　　罗霞的手略微抬起，想要抚摸一下此时乖顺的，如同一只淘气的不肯被降服但终究安静下来了的猫一样的孟浩。

　　但罗霞举起的手，似乎因为乏力，也或许是因为迟疑。

　　在即将触碰到孟浩的头发时，她的手收了回去，落在孟浩的头边。

　　孟浩抬起头，只见她对他点点头后，就又闭上眼睛昏睡了。

　　“什么是红尘？眼前的景象，就是红尘的最好注脚；身处的小小急诊室，就是红尘最妙的缩影。”孟浩环顾四周，心中慨叹。

　　情爱、金钱、五六万一平米的房子、舒适迅捷的车子、衣着光鲜还是衣衫褴褛、赞美或诋毁、闪光灯下或是默默无闻，甚至各色人等如流氓无赖、市井小民、富豪巨商、达官显贵……，都是一样的不堪一击——在这个小小的急诊室内；

　　晴雨还是阴霾、风雪还是雷电，不再计较寒暑炎凉；飞机、高铁，只恨时光流逝太快而不再记起乘坐它们时的得意；万里之游还是蜗居一室，都没有了意义——在这个小小的急诊室内；

　　人，不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不顾一切地疯狂攫取追求吗？

　　怎么到了这里就再无豪言壮语，再无你死我活的争斗，再无吝惜自己艰辛挣来的金钱呢？——在这个小小的急诊室内。

　　鼻子里嗅到的只有浓烈的酒精味道，耳朵里听到的只有医护病患者的沉痛对话，眼睛里见到的只有病患者及其家属的哀痛表情，孟浩感到莫名的悲伤。

　　真的太可怜了。人，真的太脆弱了。

　　这小小的急诊室外，隔着医院的大门和一道并不高大的围墙，就还是那个令人熟悉、向往、痴迷、疯狂的，俗世红尘。

　　孟浩觉得头脑昏沉，真想再长笑几声。

　　为了不使罗霞被惊醒，为了不使其他同室人员责骂，为了不使自己真的疯癫，孟浩将这狂妄的想法忍了回去。

　　好可怜啊，即便在这样的急诊室内，还是不敢放纵一回。

　　趴在罗霞身边，孟浩真的累了。

　　虽然身子不能很舒服地与她并肩躺在一起，但能匍匐在她身边，孟浩就已心满意足，安静地睡着了。……

　　“哗啦”一声，女护士拉开窗帘。朝阳的霞光，立刻洒进急诊室内。

　　罗霞看看窗外高大的杨树，再看看换了许多姿势，但仍伏在自己身边的孟浩。百感交集，她不禁泪水滑落。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像是爱抚一只稍微安静下来的淘气的猫。

　　心中一阵温暖，罗霞不敢惊动他。

　　她也只好僵直地歪斜着，就如多年前正在看那场令二人疲惫不堪的电影一样。

　　好伤心的电影。

　　不是因为剧情，不是因为孟浩的呆傻无情，不是因为二人尴尬看完后的疲惫至极，而是因为二人看罢归来，孟浩立即接到了他父亲逝去的消息。

　　若是能够预想，能够猜到，怎么敢去啊！

　　那是孟浩伺候已久，要在他的陪伴下，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的他的父亲，这世上他唯一的偶像啊！

　　但是世上，有千万种药物，却无后悔药、忘情药可吃。

　　好不懂事啊！年轻的荷尔蒙刺激下，忘记了世上的一切忧烦。

　　不是吗？若不是因为年轻的冲动、激动、妄动，怎能做下诸般错事，甚至一错再错，至今无法弥补挽回？

　　至今也无法弥补挽回？

　　罗霞看看酣睡的孟浩，暗自苦笑“当然能够挽回。是我没有让我及他，有挽回的机会。他应该，应该与吴萍携手的；可我，又怎么忍心割舍自己痴情啊？！哎……，我对孟浩的好感转为痴情，的确与吴萍进入我们的平静生活有关。”

　　十六岁的罗霞，肯定还不太懂得她由对孟浩的好感，究竟为何会转为眷恋。但见吴萍站在孟浩身边说笑，罗霞心中懵懂地青春的情种，终于因为羡慕、嫉妒的刺激，破土而发。

　　一发而不可收拾，从未后悔。

　　但这样的作为换来了什么？羞耻、悔恨、悲伤、愤怒、哀怜、无奈而已，更有一时冲动之下的今天结果。

　　“还是有很多美好的。”罗霞慨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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