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焚天之火
这是苏婉心第一次,还算认真的打量着沈欣瑶。
苏婉心虽然在行事上,一贯以疯狂狠厉残忍嗜杀著称,但她实际上却是心思缜密思虑周全,而她之所以看起来恣意妄为不计后果,只不过是当有两种方法能同时达成目标时,她通常都会选择比较直接和粗暴的那一种,而已。
谁让鬼族的女子天性如此呢?
不过,之前的沈欣瑶并不在她思虑的范围内。
毕竟在她看来,沈欣瑶不过是彤雨阁中一位资质尚佳但心性散漫的普通弟子,这样的弟子五大门派内可谓比比皆是,所以当把她作为猎物时,苏婉心并没有在她身上花过多的心思。
就好像当你要踩死一株野花时,并不会去关心其是何品种几时盛开几时凋零一样。
直到泠鸢向她透露,这个少女是凤凰涅槃中最关键的一环。
“凤凰啊……”
微笑带着浅浅的嘲讽浮上淡漠冰冷的脸,苏婉心手中淬炼着白骨之色的利爪,挟阴鸷冷厉的寒气抵在了沈欣瑶的脊骨间。
有一片竹叶恰好落在了这利刃上,于是转瞬间被割成了两截。
实际上苏婉心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这个沈欣瑶,仅仅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从被接引进彤雨阁的那天起,她便一直生活在公孙晴,乃至整个彤雨阁近乎有点不可理喻的溺爱当中,时时刻刻所关心和烦恼的,也只有“啊项源师兄今天穿的那件青羽霜裘好帅好帅”,以及“易小翔这个笨蛋又没帮我洗碗”这类毫无意义的琐碎之事。
恐怕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的目睹死亡,便是在自己截杀彤雨阁车队的那天了吧。
像这种还离长大还有不少距离的懵懂少女,要摧毁她脆弱的心防,在苏婉心看来是易如反掌。
“想死么?”
苏婉心贴在沈欣瑶的耳畔玩味似的开口,语调中冰冰凉凉得不含一丝煞气。
感受到了背脊上那仿佛能将血液都凝冻的刺骨冷意,沈欣瑶抬起头时,虽然眼角还缀着泪光,那晶亮却因哭泣而略微泛红的双瞳,却已被惊惶和怯懦之色填充得不见一丝缝隙。
于是苏婉心便不出所料的看到了飘零的竹叶,在她颤抖的眸心中化作了一场纷乱而黯淡的雨。
不过令苏婉心略感意外的,是她居然先提到了被泠鸢软禁于疏云峰的冀国皇子。
“叶鸾,会死么?”
“会的。”语调轻快而愉悦,苏婉心面带微笑挑了挑眉,“泠鸢啊,最近喜欢上了窒息游戏,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呢……”
“那你……就把我也杀了吧,”沈欣瑶抿紧唇,呼吸正鼓足勇气般,“反正你已经杀了项源师兄,把我杀了也算是斩草除根了。”
“好啊,我倒是求之不得呢。”
话音才落,森冷的刺痛便猛然刺穿了沈欣瑶的触觉,她听见脑海深处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笑,那笑声尖利而狰狞,就像是正把所有的神经都如弦般绷紧,再硬生生的将之一起拉断,沈欣瑶不明白,明明死亡是代表永远的沉睡,为什么她这一刻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清醒得像是将每一寸痛楚都被千百倍的放大,在这具即将成为尸体的身体里无限的循环。
这便是……死亡的感觉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不要!”
带着哭腔的凄切喊声中,沈欣瑶慌不择路连滚带爬的,从已沾染上零星血珠的骨爪下逃开,继而瑟缩着后退,一路躲到了离苏婉心较远的亭中角落,她看着那以黑纱罩面的冷冽女子不住的摇着头,眼中有战栗而乞求的光潸潸欲滴。
这一刻,沈欣瑶察觉到自己心底涌出的,并非未能赴死的失意和沮丧,反倒是一种幸而得生的隐晦的喜悦,以及希望对方就此罢手的不安的祈祷。
“发现了么?”舔掉了骨爪上的猩红色鲜血,苏婉心的瞳中,仿佛有魔女在跳着癫狂而惊艳的舞,“没有任何一个生灵,可以做到真正的慷慨赴死,而他们在临死前形色不一的恐惧神情,足以媲美这世间任何唯美而壮阔的景致。”
“你是说,叶鸾他,其实也是怕死的么?”
浅樱色的唇,在白皙姣好的脸颊上牵起脆弱的弧度,沈欣瑶虽然尽力绷紧了下颌,然而她那苍白得仿佛一触即碎的迷茫神情,却令她像极了还被断奶,就被迫在破败的街巷间流浪的小动物。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调笑间苏婉心站直了身,纤细的身影却仿佛能将漫天的竹叶都染成暗色,“不过他临死前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你不想将其烙印在记忆中,然后永远的收藏么?”
“不……不会的,”身体上仿佛在顷刻间凝结上了一层冷霜,沈欣瑶眼神在刹那的空洞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喊出了声,“既然叶鸾也是怕死的,就表明他根本不会死,而且叶鸾说过,他还要,还要……”
“净月湖的景色确实很美,可惜的是,你只能和叶鸾的尸体一起去看了。”显然是想到了那句在她看来略显幼稚的誓言,苏婉心干脆顺着沈欣瑶的话接了下去,“就让我们来想象一下吧,你抱着一具尸体,步履艰难的攀登在万里雪山,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对了,那个叶鸾可是男人诶,你抱得动他嘛?”
“住……住口!”沈欣瑶紧紧咬住下唇,声线却在难以自制的颤抖。
“忘川之使,素来都是以舔食鲜血为瘾,以播撒绝望为乐,而且鬼族的女子啊,从来不会做有违自己心意的事,”完全没理会,或者说是在欣赏沈欣瑶痛苦的神色,苏婉心眼角眉梢的笑意不减,“说起来,若是临死前能见到你,他也算是死得瞑目了吧?”
“不,叶鸾不会死的。”
像是认定了苏婉心所说仅仅是虚假的谎言,沈欣瑶拼命的摇着头想将那些字符从脑海中驱逐出去,然而那冰冷蔑然的声音,却依旧在无孔不入的直往耳朵里灌。
“叶鸾不会死的。”
嘴唇在哆哆嗦嗦的不住颤抖,沈欣瑶用不知哪来的力气站起身逃离了苏婉心的视线,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下的疏云峰,但她知道,她此刻除了长乐宫哪都不会去。
长乐宫,是忘川之畔掌门的居所,亦是叶鸾这只飞鸟,将要冲破牢笼重获新生的第一站。
“叶鸾不会死的。”
狭隘走廊伴着匆匆脚步声的循环,终于在扑面而来的苍白烛光中告一段落,然而沈欣瑶才堪堪在正殿的入口站定,还未及屏住急促的喘息,就看到了叶鸾的那一袭白衫,和他仿佛与青竹水光相伴,永远都钟灵毓秀纤尘不染的侧颜。
而他也像是听见了这边纷乱而狼狈的喘气声般转过脸来,于是沈欣瑶难得的又见到了一次他的微笑,那笑容如他的琴声般淡远而寂寞,仿佛旷野烟树,空谷飞鸟,然而这片寂寥之下,却又分明沉淀着最深沉的温柔。
那是,独属于沈欣瑶的温柔。
“太好了,我就知道,叶鸾你不会死的。”
这一刻,沈欣瑶想她一定是笑着的,而且笑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然而还不等沈欣瑶将这笑容,努力的调整到一个相对好看的角度,它就因接下来的那一幕而兀自僵死了过去。
幽冷的烛灯,不只照亮的叶鸾身后,那个那个有着妖娆长发和妩媚笑容的女子身影,还耀映出了那抹横于他颈间的肃杀银光,沈欣瑶只来得及睁大眼睛,就看见那银色的芒,如流光般倏地划过,继而猩红刺目的血便自叶鸾的喉间喷薄而出。
那血是那么的滚烫,滚烫得当其溅上沈欣瑶的脸颊时,她分明的感到了肌肤正在被灼痛,正在被炙烤。
那血又是那么的冰冷,冰冷得当沈欣瑶用手擦拭过眼角,却只感受到了自己泪水的温度。
叶鸾,死了。
透过被血和泪模糊了的双眸,沈欣瑶看见上一刻还在冲她微笑,这一刻却变成了尸体的叶鸾倒在了她的面前,接着,她像是被本能左右着,跪在地上朝那片血泊爬了过去,她费力的将叶鸾揽进了怀里,空而轻的声线宛如泡沫般一触即碎。
“不许你再碰他了……”
“不许你再碰他了!”
虽然是像小孩子赌气一样的话语,却在第二次被沈欣瑶说出时,充满了清晰和坚定的意味——她薄薄的唇线被抿紧成了失却血色的艰涩与苍白,然而当她将手自叶鸾沾染了大片血污的白衫,抚上其残留着些许如玉般温润之色的侧脸,那满眼满心的被痛楚撕裂的温柔,顷刻间化作了狂舞而起的暴烈炽红。
那是,火焰的颜色。
火焰,就这样,以沈欣瑶为中心,开始了燃烧。
随着无数的魔女在痛苦而扭曲的尖啸声中灰飞烟灭,长乐宫殿中那万年不朽的青石悉数崩坏,迸舞纷飞的密集碎石中,有着灼心刺骨般剧烈温度的火浪爆冲而起,将四周的墙壁狂乱的推倒后,把整座宫殿都罩进了连天铺地的汹涌火海。
烈火如荼。
滚滚的热浪一波接一波的从沈欣瑶的身上喷薄而出,恍如决堤决堤再决堤,继而崩泻崩泻再崩泻的倾天洪水,那洪水夹杂着仿佛能焚灭一切的高温,卷起就快要被熔化成岩浆的碎乱石块,霎时间,连忘川之畔那终年不散的白色浓雾,都仿佛被刷上了一大片瑰丽而浓烈的焰色。
凄艳绝伦。
“是不是,做的有些过了啊?”
眼看一道炽烈火柱直冲而起,将已然四壁倾颓摇摇欲坠的长乐宫由下往上整个贯穿,早在火起之初便退至远处的泠鸢,言辞间非但没有丝毫的危机之感,反而是这宏伟的宫殿被毁于一旦的调侃和惋惜。
不过说真的,她倒是从来没见过,能像沈欣瑶这样一边哭一边拆房子的就对了。
泠鸢所望之处,正有焕发着玉石般纯净色泽的光盾,宛如含苞待放晶莹欲碎的花蕊缀于熊熊的焰海中,而在那看似脆弱,却将烧红了半边天的烈焰都阻隔在外的光盾中,那个纤柔得动不动就会掉眼泪的少女,正紧紧抱着怀里的他,哭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
——明明只是一记再平常不过的凝香化玉,连在彤雨阁呆过几年的普通弟子都会不屑一顾的入门招式,却在这炸涌迸爆的澎湃烈火中,在这令三界生灵为之胆寒的绝死之地,流转成了这世间最坚固的守护。
“不许你再碰他了!”
“不许你再碰他了!”
沈欣瑶就这么久久的,一直一直的哭喊着,她每流下一滴泪,那泪水便会化作烈焰流溢进那早已沸腾不堪的火海里,那鲜艳却近乎纯粹的颜色,仿佛要将这忘川之畔硬生生的烧出个窟窿,又像是要将那生与死的界限也一并焚毁。
然而她,却是那么美,那么美。
尽管哭得各种狼狈,在这朦胧而细碎的万千流火中,她却如同坐在刚被春雨滋润过的桃花树下,那飘摇纷舞的灿烂花色间,她衣服的下摆和柔软的发际都沾染了落花残瓣的馨香,就连被泪水浸透的脸颊,也是恍如盛着茜色夕阳的水光般柔和的不可思议。
桃花碎雨,唯香如故。
恍惚中,有飘舞着烈焰的翼沐浴着绚丽的炎浪扬展开来,半壁忘川绛红如火,漫天彤雨如瀑而落。
沈欣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只要抱住叶鸾,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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