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亦假亦真
“不知?”黑袍男子不以为然,他不疾不徐的站起身朝欧阳宸走来,“那我便直接一些问吧,你的大师兄,也就是宋盛空,究竟是怎么死的?”
“被九幽冥蝶暗算后,在与楚军的缠斗中力竭战死,我想要援救却是晚了一步。”
欧阳宸的话音因唇间的伤口而稍显含混,但至少乍一听来是坦然无惧的。
“是吗?”黑袍男子俯视着抬眼望向自己的欧阳宸,连他握剑之手的那些许颤抖都收进了眼底,“但据我所知,宋盛空虽然为九幽冥蝶的骨爪所伤,又被乱箭穿身巨石轰撞,然最初的致命一击却是刺穿心脏的那一剑,而华藏宗素来宣称以慈悲为怀,就算要杀人,也断不会采用这么直接的方式,那么在临安城一役中,有能力以剑招给宋盛空致命一击的,怕是只有你了吧?”
每一个字都是在合理不过仿佛亲临现场一般,欧阳宸每听一个字瞳孔都难以抑制的收缩一分,他只得低下头把视线藏进阴影里,强行压抑住内心的慌乱,硬生生的从喉间挤出似乎是惊惶失措的字句。
“师父……师父所言极是,然而,宋盛空师兄确实不是为我所杀。”
“真是这样么?那你可否告知于我,天仰率舰队攻城时你在何处?”对欧阳宸信誓旦旦的态度报以一声嗤笑,黑袍男子微侧过脸用余光瞥了瞥身后的人,“天仰,你说说。”
“是,师父,”柳天仰星目微敛,表情平淡像在叙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与三师弟共同率舰队自涟水城出发,却在距临安城尚有二十余海里时,便不见了他的身影,而直到我为华藏宗所败,他都没有再出现过,至于他去干了什么,我就不好妄加猜测了。”
柳天仰每说一句,欧阳宸都能听到愈发加快的心跳声,犹如催命的丧钟般狠狠的撞击在耳膜,然而欧阳宸那双被刘海遮住的眼睛里,却没有显露出丝毫阴谋败露的无措和灰败,有的反而是难以言说的委屈和愤怒。
那样的姿态,就好像他是真的被柳天仰诬陷了一般。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在望天楼门规中,同门相残若是伤了性命的话,毫无疑问是要被处以极刑的,也就是说,假设欧阳宸此时因架不住掌门的质问,而承认了杀害宋盛空的事实,那等待他的将会是死路一条,相反若是死扛到底反而有一丝生机。
所以就算已经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只要掌门不彻底掀牌,他欧阳宸也必须硬着头皮装下去。
“我说过了,那时我赶去城中支援宋盛空师兄了,却因晚到一步致使其丧命于敌手,师父若定要治我的罪,我也只会承认援救不力而已。”
“那可有什么,能当你是援助而非偷袭的佐证吗?”
黑袍男子语调轻快,然而那声音在此时的欧阳宸听来,却宛如冰川倾覆。
“没有……”欧阳宸握紧了拳,望向黑袍男子时眼神坦坦荡荡,“师父若执意认为我信口雌黄,那便请一剑杀了我吧。”
说着,欧阳宸几乎是没有瞬间迟疑的抽出了剑,并端着它单膝跪落在了黑袍男子的面前。
“既然如此,那我便成全你……”虽是这样说着,黑袍男子接过剑却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借着剑上的清光细细的端详了一阵,“这剑倒是不错,看着不甚精锐实则暗藏锋芒,不知宋盛空被其穿胸透腹之时,可曾惊讶或是茫然过?”
听见有笑声自黑袍男子的唇边溢出,欧阳宸缓缓抬起眼来,正看到其看似随意将反握着剑的手举起,并像是对着柳天仰发出了一个类似“嗯”的鼻音。
“此人犯我望天楼大忌,袭杀同门罪不容诛,手刃了他,你便有了清贼剿逆之功,而这首席之位也当非你莫属了。”
——三秒。
这是柳天仰从接到掌门的命令,到走过去执起剑之间所用来犹豫的时间。
第一秒他证实了一个猜想,那就是掌门今日唱这么一出戏,不只是要试探欧阳宸,更是要考验他柳天仰,而这考验应当包括两项,其一是他对掌门是否绝对忠诚,其二则是他是否存了对首席之位的垂涎之心。
第二秒他梳理了一下其实早就了然于胸的事件脉络,他想宋盛空十有八九确实为欧阳宸所害,而欧阳宸恐怕是准备咬紧牙关一赖到底了,毕竟一旦承认那可就死罪难免了,然而他却是猜不透掌门究竟是何心思,是真要杀了欧阳宸,还是仅仅是在故弄玄虚装腔作势?
第三秒则被他用来思考该如何应对这所谓的“考验”,首先不论掌门是否真的要灭了欧阳宸,他都必须要坚决的执行其口头上的命令,只是在行动上,他不能对首席之位显露出丝毫的觊觎——说白了,就是他即便真有借此机会除掉欧阳宸的想法,也绝不能表现出来。
最后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既然掌门在演欧阳宸也在演,那他不如就跟着一起演吧,演什么呢?就演一个在掌门之令与同门之谊间进退两难,最后只得挥泪断义的二师兄好了。
至于是否假戏真做,那便取决于掌门自己了。
“师弟,得罪了。”
在黑袍男子无波无澜的视线中,柳天仰像是要掩饰紧张的情绪般冷笑了一下,接下剑的动作带着三分的果决,七分的踌躇,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战战兢兢。
他不惯于使剑,再加上左胳膊和右胳膊都在颤抖,导致他即使双手紧握剑柄,歪歪扭扭的剑身也显不出一点入室弟子该有的高深修为。
“师兄,你当真要杀了我?你当真……下得去手?”
欧阳宸跪在那里,刘海仿佛在不经意间被掠开了,直直望向柳天仰的眼瞳中,竟是泄露出了若有似无的乞求之色。
“下不去手又如何?”
像是不忍心见欧阳宸哀默的神情,柳天仰将剑抵上其颈间后,迈着沉甸甸的步子绕到他的背后,而他虽然是一副端正而漠然的口吻,朗星般英亮的瞳中却像是蒙上了灰般黯淡了一层。
“望天楼中,素来以掌门之令为尊,何况师父于我有传道授业之恩,待我可谓如君如父,这等恩情尚且难报,我又怎能妄自违逆于他?”
“你与师父有情,难道与我便没有情了吗?”近似歇斯底里的打断了柳天仰,欧阳宸深吸了一口气,沉缓下来的语调中流转着怀念的情愫,“我还记得,师兄你是早我三年入的望天楼吧,那时我初学乍练,对这修行之路一窍不通,是你助我将入门心法融会贯通从而打牢了根基,我唤你做师兄,其中那个兄字,从来都是真真切切不含一丝虚情假意的。”
“那你既知我是你的师兄,宋盛空难道就不是你的师兄了吗?”柳天仰咬牙斥责道,那样的姿态,倒真像是兄长见着弟弟误入歧途后的恨铁不成钢款,“那时我没料到你竟会变成这样,为了区区一个首席之位,竟对亲如手足的师兄痛下杀手,并且阴谋败露之后仍旧不知悔改,若我有先见之明,定会早早的引你走火入魔,也省得为我望天楼留下这么一个祸害。”
“我说过了,宋盛空师兄是死于楚军及九幽冥蝶之手。”
似乎是因对方还在不断给他施加冤狱而感到心灰意冷,欧阳宸干脆不再去看柳天仰,抬起头望向屋顶摆出了听天由命状。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柳天仰想对方要表达的,无外乎就是这么个意思。
“师兄若是执意让我死不瞑目,那便请动手吧,我……只求一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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