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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幻彩银纱


第二日,与望天楼使者约定见面的时间是正午,慕景霁便趁着上午,来到了由柳青儿调查出的那女孩子的住址。

        那是一座寂然无声的偏僻村落,这里荒草满布,乱石丛生,唯有几间简陋的茅屋宛如胡乱泼下的墨点,毫无章法的点缀其间,与繁华兴旺的涟水城相比俨然另外一个世界,甚至因为靠海,以碎土铺成的道路常年浸泡在湿气之中,令人踏上去有种如陷沼泽的感觉。

        如果说涟水城是狼群中,一匹威武雄壮齿尖爪利的头狼,那么这死寂的村落,便是被狼群所遗弃的孤狼,它疲惫而苍老,就连嗥叫声也已变得嘶哑不堪,所能做的,也只有留在此地苟延残喘的了此余生了。

        不知为何会想到狼这种凶狠嗜杀的生物,慕景霁横过扇子承接住一片随风飘来的枯败残叶,像是惋惜一般浅浅的叹了口气。

        沿着斑驳泥泞的小路行了一段,慕景霁停在草屋前时,日照偏移的角度恰好将那只有一块木板摇摇欲坠的屋门,以及空无一物的破败院落罩在了阴影中,他迟疑了片刻后,纸扇一合,手和脚的动作都尽量放轻,走上前去推开了那片半悬于空的木板。

        然而那陈旧的,染着腐朽潮气的吱呀声响,却还是一不小心就惊动了屋子里的人。

        女孩子错愕而慌乱的转身,惊起了瓷器碎裂的声响在灰尘中杂乱的飞舞,而由于这草屋过于狭小,尽管女孩子已经在尽力的掩饰了,慕景霁却还是只用了将扇子展开的时间,就将其内部的陈设一览无余。

        受了潮的烛蕊摇曳着奄奄欲熄的昏聩光点,大致用黯淡的笔触描摹出了一张满目疮痍的床的轮廓,在那床上,由看似潮湿瘪平的被褥盖住了一个单瘦的人影。

        而在屋子的另一端,昨日那件轻质的纱裙正以清艳的姿态,铺展在这屋中唯一干净而整洁的木架上,那上面的线条一丝一缕都闪闪流动着辉光,宛如染亮天色的星辰之河。

        将后者置于前者之中,是不是太过格格不入了……

        “床上躺的是我的娘亲,她刚喝完药,这会儿已经睡下了,我们小声点不要吵到她。”

        女孩子脆生生的话音中含着一丝怯懦,在盈满飞尘的小屋中显得纤细而孱弱,她低着头,一脸怔忡复杂的神情,似乎并不想让那玉辉烁烁的纱裙,以及榻上之人那饱含痛苦之色的睡颜,其中的任何一个映进眼帘。

        “喝完药?”扫了眼地上碎成残片的杯盏遗骸,慕景霁尽量斟酌着词句缓缓的开口,“你是说你娘亲生病了,那应该把她送到医馆去啊……”

        “可是我家里太穷了,”女孩子噙着眼泪,好像随时可能哭出来,“我娘亲得的病,需要每天服用药物才能够勉强续命,可是我们家,已经把能卖的全部都卖掉了,我在想要不要把那件裙子也拿出去卖掉,但它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可是它再重要,能有娘亲的性命重要吗,明明我昨天,已经鼓起勇气了啊,可是今天,今天为什么就做不到了啊……”

        断断续续的话语带着哭腔,在仿佛沉船舱室的晦暗小屋内掀不起一点生机,女孩子徒手捏着裙角,单薄的双肩因为极力压抑着哭泣而生涩的颤抖着。

        “你说,那件裙子对于你来说很重要,对吗?”

        慕景霁在女孩子对面的矮凳上慢慢的坐了下来,恍如水滴敲打玉璧般的声音中透着怜惜。

        “那是……那是我的梦想啊……”

        啜泣声中,女孩子轻轻的仰起脸,似乎在尽力遏止着随时可能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喜欢刺绣,我一直在期盼着,有朝一日,那尊贵而美丽的公主,能穿上由我一针一线缝制成的衣衫,可是,我正准备带着这条我费尽心思绣制而成的裙子,去参加烨国新一届绣娘的选拔,娘亲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一病不起,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后,我已经只剩下了这条裙子,现在的我,所能做的,只有用这条裙子,去换取娘亲十天半月的性命,至于追逐梦想,已经不可能了啊……”

        女孩子的眼神瞬间有点恍惚,那对梦想的希冀在她的双眸间揉碎成了零星的微光,那光芒在这片黑暗中挣扎着,挣扎着,却是越来越显得微弱而无助。

        就像是坠入了深渊一样。

        那么,如果你的举手之劳,能将一个人从漆黑的深渊中拯救出来,你会怎么做呢?

        对于慕景霁来说,这个问题,或许从一开始就不需要答案。

        然而——

        “不知慕景霁师兄有没有想过,有的时候,居高临下的施舍和善意无异于侮辱。”

        一字一句宛如风破浪涌般掷地有声,慕景霁抬起光华熠熠的浅色双眸循声望去,正见一挺拔英朗的人影,在将摇摇欲坠的门扉踢开之后逆光而立,一如他手中那杆笔直而锐利,仿佛飞龙擎电盘于其上的金色长枪。

        “啊,想必阁下便是柳天仰了吧,真是幸会幸会,”慕景霁含笑拱手,眼中似乎流露着赞赏之意,然而握着扇子的指尖却已微微扣紧,“素闻你一杆螭龙裂海枪打遍南海无敌手,昨日堪堪下船,我便感到了逼面而来的英雄之气,想来是涟水城定是有望天楼的高手坐镇,没想到居然是螭龙裂海枪,只是不知阁下方才所言是为何意?”

        “慕景霁师兄将自己摆在拯救者的高度,那自然无法体谅被拯救者真正的痛苦,”柳天仰象征性的颔了颔首,声音里并没有太多的热切殷勤,反倒是径直走到那女孩子的面前,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冷厉语调淡淡发问,“小姑娘,你的梦想,以及你母亲的性命,这两样东西对于你来说都很重要,对吗?”

        “……嗯。”

        女孩子似乎是被吓到了,抿紧了唇,脸颊上还缀着凄凉而悲哀的泪痕。

        “那若是把裙子卖了,能救活你母亲的性命吗,”柳天仰视线扫过慕景霁后,宛如狼凝视猎物般看向那个女孩子,“抑或是只能换来半个月的苟延残喘而已?若是后者,当这半个月也过去了,你又该要如何是好呢,到那时,你不但救不了你的母亲,甚至连追逐梦想的权力都一去不返。”

        “不……不会的,”女孩子拼命的摇着头,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办法是有,只不过……”

        眸间流转的锐芒宛如寒星闪烁,柳天仰逆着照上浮尘,仿若凝成微粒的阳光中举起了枪,而那盘曲于枪端的潜龙,也随之亮起了血色淬染的冰冷獠牙,于是就在这两束光芒重合的刹那,那肉体被贯穿的钝响,以及断木横飞的破空声,竟歇斯底里得仿佛要将这小小的草屋撕成碎片。

        然后,屋外那过于耀眼的阳光宛如泼墨般洒进了室内,将柳天仰冷肃如刀的侧脸,女孩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神情,以及地上那飞溅的鲜血,都刷上了一层惨白之色。

        “你……杀了她的母亲?”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慕景霁,他抖开了手里几乎要被他捏断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摇晃的姿态,虽然风雅如常,却是有那么一点点佯装镇定的意味。

        “我只是在帮她做选择而已,留住这条裙子,她就能在烨国的绣娘选拔中崭露头角,她的未来也就有了无限的可能,可惜人无法做到像狼一样杀伐果断,她为亲情所绊而看不清眼前的道路,那便索性由我来替她一决。”

        枪尖红光吞吐宛若龙之吹息,柳天仰低沉如暗雷的话音,仿佛将这幅被阳光洗成黑白的画面撕开了一道缺口。

        “哼,阁下的所作所为,我该说果然不愧为望天楼的作风么?”

        一个看不出情绪的蹙眉动作从慕景霁的脸上滑了过去,他用折扇遮住了脸,却阻挡不了那满地已经开始渗进泥土的鲜血,漫进他泛着栗色柔光的眼眸中。

        “慕景霁师兄客气了……”柳天仰游刃有余的应付着慕景霁,却是没再看那蜷缩在地上的女孩子一眼,“祈年殿入室弟子亲身前来,我望天楼未曾远迎,礼数不周,还望不要见怪。”

        “岂敢岂敢,”慕景霁眼中带着笑意,咬字的节奏也掌控得近乎完美,然而声线却被有意控制得带了一丝懒散和漠然,“今番是我祈年殿有求于人,又怎敢劳望天楼兴师动众前来迎接?”

        “临安城对于祈年殿来说是如鲠在喉,对于望天楼来说,亦是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鼾睡,而拔掉这颗钉子,是我们两派现阶段的共同目标,”柳天仰的面上挂着若无其事,对慕景霁做了个请的手势,“师兄此番前来,掌门也是格外的重视,事不宜迟,不如我现在就引你去见他如何?”

        “嗯,楚国与华藏宗是你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早一日拔除早一日落得安稳,只不过我尚有些事情要处理,还请阁下稍候片刻。”

        “师兄是说她吗,我觉得,她已经不需要你的帮助了。”

        ——欣慰,以及解脱。

        这是在柳天仰的长枪直刺而下时,女孩子从她娘亲的双眼中所捕捉到的神色,在被枪尖戳穿胸膛之际,她借着痛苦的刺激,缓缓半睁开了疲惫的双眸,用温柔和眷恋的目光,望了她的小女儿最后一眼。

        然后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就断了气。

        可是女孩子听见了,听见了她的娘亲在对她喃喃轻语,就像她初学刺绣时,被针扎破了手指后轻叩进耳际的安慰和鼓励一样。

        于是女孩子就站了起来,没有哭,也没有去看柳天仰或慕景霁中的任何一人,只是捧起那件承载了她梦想的裙子,在两人的目光中留下了一个远去的背影。

        她要凭自己的力量,实现梦想,成为令人刮目相看的,最优秀的绣师。

        “因为,能拯救一个人的,从来都只有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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