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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利爪所向


南海,顾名思义指的是东海以南,由赤海道贯通连接的那一片广袤海域,这里人烟不算稀少,却由于道阻险长,岛与岛之间不能通达,使得诸岛间虽然修行人数众多,却始终是散修门派星罗棋布,难以形成大的气候。

        当然,这指的是十年前。

        当今望天楼掌门素怀天下之志,自然是从在位之初起便开始了布局,十年前,为了巩固望天楼在海上的绝对主权,望天楼索性对南海中的各门派实施了一波大规模的清扫,期间杀伐之残忍,手段之血腥,不提也罢。

        而这些门派中,包括此战中意图和望天楼拼个鱼死网破,到最后却是鱼死了网没破的踏澜庄,以及有幸做了漏网之鱼,一直存活至今的凌仙门。

        凌仙门位于某座小岛中央的南际峰上,海雾缭绕,灵气充裕,汉白玉质地的山门柱屹立其间,颇有些超然物外的凌傲气势,只可惜那名从中走过的,道士装扮的青年步伐太过匆忙,致使这气势打了几分折扣。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刚刚得到的这个消息,已足以令他喜上两次眉梢了。

        祈年殿入室弟子慕景霁亲自修书一封,邀凌仙门与其里应外合共同对抗望天楼,十年来,凌仙门在望天楼的威胁下苟延残喘,这次有了祈年殿这个坚实的后盾,就算不能在一夕间扳倒望天楼,也定能在南海之上站稳脚根不在备受压迫。

        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信笺,这名青年也未曾歇息片刻,就一路小跑的来到了掌门的房前,一边喘着气一边推开了房门。

        “师傅,出大事了。”

        “何事惊慌?”

        屋内氤氲着不知名的浅浅药香,盘膝坐于药炉旁的年迈道者,捋了捋垂至蒲团上的花白长须后,以略显沧桑的话音淡淡的发问。

        “不是惊慌,是惊喜,”那青年绕到师傅的面前,恨不得让对方一览无余似的将信摊开,“祈年殿的入室弟子来信,说是要助我们凌仙门对抗望天楼,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啊师傅……”

        “祈年殿?”截断了青年激动的叙说,老者闭着眼睛微一沉思后眉头紧皱,“我带着凌仙门躲了十年,没想到,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师傅你这是何意?”

        青年也跟着皱起了眉,也许是药炼过头了的关系吧,这屋内潺潺的药香,不知何时变得苦涩而凝重了起来。

        “今日之后,世间便再无凌仙门了,”老者如是道,语调平静却悲凉,“你也可不必再叫我师傅了,片刻之内,凌仙门将会变作修罗场,你还是快快逃命去吧。”

        仿佛是要印证老者的语句,他话音刚落,山下便传来了一声鸟雀惊飞的凄厉惨叫,在青年无法望见的山门处,剑锋自凌仙门弟子的脖颈间倏然划过,抛洒的鲜血淅淅沥沥的泼上道袍,飞溅至干净的汉白玉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那师傅呢,师傅怎么办?”

        明显是感觉到了危机的迫近,青年在一瞬间慌了神,而那老者却是站起来将那封信撕成了两半,慈祥的眉目间是令人肃然起敬的决然之色。

        “我既是掌门,自然要和凌仙门一道,战至最后一刻。”

        剑从被穿胸而过的人身上抽出后,便在风的缠卷流绕下散去了形体,只余零星的血珠宛如无所依凭般缀于半空,欧阳宸一脚踢开那具倒在面前的尸体,一边望向修葺在南际峰半山腰,那并不繁密的建筑群落,一边朝身后的望天楼弟子们挥了挥手。

        与先前的那几个门派一样,凌仙门,也是一个活口都不留。

        祈年殿意图利用南海上的诸多门派,制造内乱以牵制住望天楼,而望天楼掌门则是将计就计,借助祈年殿此举顺藤摸瓜,将一些潜藏颇深的门派悉数挖掘了出来,而眼前这凌仙门,自然也是这诸多门派的其中之一。

        迅速而干练的指派了各自的任务,欧阳宸在随行的诸位望天楼弟子,兵分三路去围剿或夺路而逃,或拼死而战的凌仙门余党后,独自一人踏上了尚未沾染血迹的石阶,这石阶旁有蒹葭色的青苔丛簇的生长,欣欣向荣,恍然未觉血色将近。

        有艳红色的液体伴随着模糊的哀嚎,从高阶上宛如涓涓细流般淌了下来,漫溯过那呈新绿色的苔藓时,与之混杂成了一片宛如淤泥的粘稠黑色。

        欧阳宸记得,十年前望天楼血洗踏澜庄时,门前的雪地被温热的血液濡湿,又被一双双冷漠的皂靴踏过后,呈现出的便是这种杂乱而肮脏的颜色。

        实际上,眼前的这一幕,好像和十年前的踏澜庄覆灭之殁,也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同样是望天楼,同样是血,流淌过山门蔓延上石阶染红了落叶。

        不同的,除了踏澜庄和凌仙门的称谓以外,大概就是站在这里的欧阳宸了吧。

        十年后的欧阳宸,已经能够凭一己之力主宰别人生死了,这与十年前那个要么逃命要么被杀的欧阳宸是何等不同,十年后的欧阳宸,亦可以在看着本是无辜的人仓皇逃命时,面无表情的下令格杀了,这与十年前那个躲在暗室里,拿牙咬着手强迫自己不哭出声的欧阳宸是何等不同。

        冷血也好,残忍也罢,从眼睁睁的看着雷光轰穿父亲的胸口,再到望天楼内的尔虞我诈明枪暗箭,渐渐的欧阳宸领悟出了一个道理,那便是世间所有的争端,无非都是不同人的不同希望之间的较量,如果你不想充当成就他人的牺牲品,那就要想方设法,让他们成为你的垫脚石。

        就像狼一样,撕碎他,否则,撕碎的就是你。

        越往上走,那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便愈发的清晰起来,等到了凌仙门弟子聚居的半山腰,别说是血流成河了,破败的屋舍间甚至堆满了凌乱的碎尸——这尸体清一色的身着道袍,毕竟望天楼是当时五大门派之一,掌控着地水风雷的天术咒法,凌仙门这区区的微末之技,在望天楼的精英弟子面前自然是不堪一击的。

        于是这一次,和十年前害怕得哭出来不同,欧阳宸只是微微皱了皱眉,而他皱眉,也仅仅是因为这扑入鼻腔的血腥气味,稍稍有点浓郁了而已。

        ——他早已习惯了去抹杀生命,就像十年前的黑袍男子抹杀掉踏澜庄的掌门,也就是他敬爱的父亲一样。

        不过,凡事总有那么一点意外。

        前方传来较之前一面倒的屠杀,要激烈了许多的打斗声响,刚踏上最后一层石阶的欧阳宸遥遥望去,正有一人在近十位望天楼弟子的包围圈中临危不乱,那人手执一束拂尘立于废墟之上,矍铄的花白长须在浮满血尘的风中舞动,在与之同色的道袍上留下一道看不清的分界。

        凌仙门,凌仙门,自然是要有几分仙风道骨的。

        “凌仙门搅乱南海安定在前,勾结烨国祈年殿在后,留之必祸害无穷,我望天楼今番前来,正是要为南海彻底根除此隐患,凌仙门弟子若肯放弃抵抗,我或可考虑免其一死。”

        示意围攻的众人暂且住手,欧阳宸分开人群缓步走上前来,语调是仿佛正替天行道的义正严辞款。

        ——你看,今天的欧阳宸,已经可以把杀戮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了,这与十年前的他又是何等的不同。

        “你就是望天楼的三弟子吧,望天楼要灭我凌仙门只管动手便是,何必找这等拙劣不堪的借口?”

        那老者轻挥拂尘,扫出的清风在其面前拓出了一片清净的空气。

        “我不喜欢杀人,尤其是无辜的人,”欧阳宸手握剑柄郑重其事的说道,一时也辨不出真心还是故作姿态的虚情假意,“希望掌门莫要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

        不过是真是假,对于要为凌仙门坚守到最后一刻的那老者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就是了。

        “弱肉强食,这不是望天楼的规矩么,凌仙门虽实力不济,却也从来都不需要这施舍般的同情,”

        那老者手臂一扬,手中的拂尘上亮起了丝丝缕缕的冷色光芒,乍一看去竟到了有些耀眼的的程度。

        “动手吧,我倒要看看,我这把老骨头,能在望天楼的天术咒法下走上几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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