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云何生死
“这话出自望天楼掌门的口中,倒是令我略感意外,”净世禅师缓缓的吸了口气,念珠在指间一颗一颗的辗转,“如果把掌门比做狼王,那望天楼门下的弟子便是狼王的獠牙和利爪,掌门总不会希望有那么一天,自己的獠牙和利爪有了思想,有了欲望,最后把自己的胸膛贯穿吧?”
“这一点……我倒觉得忘川之畔的掌门应该比较懂?”
黑袍男子嘴角撇出一抹哂笑,目光斜斜的掠到了正悠闲的用手指绞着头发的泠鸢身上。
“嘛,若是玩具都是一个样,那自然是枯燥乏味,了无情趣的。”
泠鸢这话说得低柔而婉转,尾音更是轻佻游弋间,沾染着浓艳芳烈的胭脂香气,这也使得一直在旁观的慕景霁心下微凛——他并不惊讶于泠鸢的表现,而是惊讶于望天楼掌门的态度。
弱肉强食是望天楼内部的法则,但若是按照泠鸢的说法,这个男人竟是把狼群之中,那机关算尽的生死博弈,当成一场游戏了么?
想到这里,慕景霁腾出抹余光瞥了眼柳天仰,后者却是握住长枪一脸平静,貌似对此并无异议。
“掌门竟能这般游刃有余的,徘徊于群狼的明争暗斗间,我除了佩服二字,倒是没有别的什么好说了。”
净世禅师轻甩了下宽阔的僧衣,他四周的清气宛如朦胧的细烟般升腾飘散,将阴郁的死气和狂烈的雷光都摄退了一段距离。
“没什么好说的话,不知大师可堪一战否?”黑袍男子音色低沉,但是再一细听,又带了几分豪气干云之意,“能证明实力的,从来都不是言辞,而是足够强大的力量,而今番我望天楼出征,则势必是要满载而归的。”
“我觉得,这个问题你应该先问问忘川之畔的掌门,”神魂置于空明之中,净世禅师语调平淡,“没想到有朝一日,堂堂佛门高僧,竟是陷入射狼还是射鬼的窘境了。”
“呵,原来大师也会说笑么,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刻薄古板不好接近的男人来着,”描着妖冶眼影的眉角微微上扬,泠鸢的声线显得格外动听,宛如从庭院深处飘来的子夜艳歌,“没关系,我一点都不着急,我可以一直等,反正你们迟早有一天都会死。”
——然后变成凶冥七劫阵的……祭品。
“也就是说,掌门是不打算再出手了?”
黑袍男子衣襟翻飞,人却如屹立的石峰般坚定不移。
“嘛,有你在,足够了。”
泠鸢轻笑,声色缠绵。
“话是这么说,但掌门还是不要忙着走吧,”黑袍男子朗声一笑,笑声宛如暴风卷岚般直破云霄,“人言忘川之畔的掌门早已堪破生死,今日难得一见,我倒是想听听你究竟有何高论。”
“生死两立算不上难写,所以这四个字也算不上什么高论。”
“哦?此话何意?”
“对于生者而言,死是绝对的恶,”泠鸢撩了下垂至额前的发,幽艳的话音轻轻的飘出,“因为你一旦死了,不只是未竟之愿再难实现,就连本来拥有的一切也会离你而去了。”
——只有活着,才能拥有一切,只有活着,才能感受一切,也只有活着,才能去实现一切。
“是这样不错……”净世禅师平静的接口道,他的语调听不出半分起伏,“可这话中所言,好像与掌门平日的行事作风甚为相悖?”
“因为这只是于我自己而言,”泠鸢的嗓音曼妙的荡漾开,“至于别人的生命嘛,当然……”
——仅仅算是玩物而已。
“然而这世间万物,包括你与我在内,甚至是这世界本身,都终究会有消陨凋亡的那一天。”
俯瞰了一眼临安城中的烽烟,净世禅师的双眸沉淀成了一汪宁静的清泉。
“不过有一样东西,却是能够恒久不灭的……对于吾等佛门之人而言,肉身的覆灭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其精神可以随着佛法的代代传承,流芳百世万载不殁,哪怕整个世界都崩坏了,这样的精神也可以永垂不朽。”
“所以大师认为只要意志长存,肉身虽死却不足惜,并且对此无怨也无悔喽?”
泠鸢对上述发言进行了总结陈词,用的是一种付之一笑的口吻。
“毕竟死亡……用佛语说是圆寂,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将生命融入佛法的一种方式。”净世禅师洒然一笑,又转而望向旁听了好一会儿的黑袍男子,“望天楼掌门作为此议题的提出者,是不是也该酌情发表一下观点了?”
“朝偿所愿,夕可死也,我的看法概括起来就这么一句话。”
黑袍男人拍了拍手,言语间满是狂放的傲气。
“昔日神农尝遍百草,最后却因毒蛊发作而不知亡于何处,然而医者仁心,想必他临终之际,也是带着坚定无悔的笑容,烨国铁骑踏破万里河山,战死疆场的将士不计其数,然而在他们心目中,那片葬满枯骨的战场早已成为最终的归宿……天地之大,总有什么值得我们穷极一生去求索,为此,就算付出生命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似乎没想到这个男人,会猛的一下丢出这一大串流畅而犀利的排比句,佛塔之上的空气凝滞了好一会儿,才被泠鸢妩媚中带着微微恶意的声音敲破。
“望天楼名为望天却意欲通天,看起来这便是掌门的毕生所愿了?”
“是的。”
或许是因为这个回答太过简单而直截了当,致使泠鸢素来冷艳自若的神色也有了刹那的僵硬,而净世禅师则是如引导迷途之人般,合拢双手轻颂了一声佛语。
“志逾天者,往往为天所噬。”
黑袍男子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了,然而他并不认为有回应这劝诫之言的必要——天鹅于清幽的莲海间守望月色,大雁在滂沱的雷雨下直飞苍穹,此二者皆心怀鸿鹄远志,然而他们可以彼此理解,却好像,永远没有办法互相认同呢。
所以这一次,黑袍的男人也和在轩祗峰顶时一样,背过身去遥望向战场上迭起的烽烟。
——然后无声的笑了出来。
“那么这生死之道论完了,我是不是也可以回忘川之畔了,那儿可是还有人在等着我呢……”
空寂森冷的死亡气息随暧昧的音色缭绕上听觉,泠鸢一边随口说着话,一边翻来覆去的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手,那上面每一寸肌肤,都有着无瑕的质感和完美的线条。
只是少了鲜血,这种腥甜而甘美的汁液的点缀,总觉得缺了点鲜活靓丽的色泽。
“等掌门去杀着玩么?”
黑袍男人面朝大海,用一点也不春暖花开的语调直接戳破了泠鸢“将男人视作玩物,将换男人视作乐趣”的真相。
“所以呢,你也想试试?”泠鸢笑笑的发问,她的声音像是成熟而饱满的浆果,轻轻一掐就会喷溅出令人沉醉的迷香,“这种事情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我肯定满足得你不要不要的……”
言未尽,泠鸢的身影已宛如和光同尘般散作雾气,与那骸骨之径一道退向了云端那宛如深渊之门的黑色空洞中。
而从她开始掉节操,到临走前抛媚眼的这个过程中,净世禅师就一直保持着闭目打坐,像是对此情此景无法直视的状态,直到确定她走远了,才终于睁开了双眼。
泠鸢是将欲望操控于鼓掌间的女子,大概……也许……可以被简称为“欲女”吧?
……
“那么,轮到你了?”
望向那一袭黑袍,净世禅师静静的开口。
“是的,轮到我了。”
看着那一身袈裟,黑袍男子淡淡的回应。
“这烽火边城,将会是谁的葬身之所?”
净世禅师远眺着风浪稍息的汪洋,轻叹。
“这烽火边城,将会是你的葬身之所。”
黑袍男子俯瞰着将欲再起的风浪,沉声。
“我觉得不一定。”
“但我觉得一定,这就够了。”
“够么,那不妨试试吧?”
净世禅师广袖挥舞,扫出的如风清流顷刻间盖住了这个战乱地带的硝烟和血腥味,与此同时,他面前的空气中则是隐隐的流转出了金光——纵横各一十九道,正是棋盘的形状。
“你不觉得多此一举么?”
黑袍男子踏步行来,于棋盘的另一端坐下时有无形之物冲乱了清气,那是更甚于角声满天及浪遏飞舟的狂傲气魄。
“不会。”
“呵……”
黑袍男子笑出了声,然而他对面的净世禅师,却依旧从容静默,古井无澜。
生死之局,胜负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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