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这个学生是个有心人。
树林间铺满黑黄树叶的地上还偶有残雪,间或已能看见点点新绿拱出落叶。杨树、银杏树依然枯黄,枝条却已直刺蓝天。柏树、松树已是一派绿意盎然,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在树枝间跳跃追逐、啼声婉转。
这是关骏杰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初春看到的景象。校园里已能摸到春天的绒毛,闻到春天的味道。而这个时节,老家东北还是冰天雪地、寒风呼啸。
关骏杰兴致勃勃、精神抖擞背着大牛仔包穿过树林,来到王教授家门口。他跺跺脚拍拍军大衣,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王海洋一脸诧异:“你?还没开学啊。”
“海洋大哥您也在啊!”关骏杰有些意外、有些尴尬:“提前几天回来,错峰出行嘛,免得拥挤。”
王教授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关骏杰啊,来,进来。”
关骏杰换了拖鞋,走到王教授面前恭恭敬敬施了个长揖礼:“王教授过年好!”
王教授呵呵笑了:“好好,过年好啊!坐!”
关骏杰又向王海洋致了问候,取下牛仔包放在茶几上,从包里掏出一个包黄纸包打开:“我们老家的不老林糖、塔糖和沙琪玛,不成敬意!”
王教授一脸诧异:“你这是……”
关骏杰指指电视机旁边一个镜框里的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笑道:“给您的孙子孙女尝尝。”
“哦,哈哈哈,那我替他们谢谢你了!”
“我也替我儿子、外甥女谢谢你!”王海洋端着茶杯放在茶几上。
“不客气,应该的。”关骏杰谦虚一番,又从牛仔包里拿出一个黄纸包打开:“王教授,送您的!”
“呵呵!”王教授呵呵笑了,好奇地探过脑袋:“我也有份啊,是什么?”
“灵芝。”
“什么,灵芝?”
王教授翘着的二郎腿迅速放下,身子前倾,取下眼镜凑近黄纸包,包里露出几块颜色紫褐、略有光泽、造型奇特、似祥云飘降的灵芝。
关骏杰拿起一块递到他手里:“这是我们东北的野生平盖灵芝,请您鉴别!”
王教授接过来闻了闻:“嗯,有一股清鲜气味。”又翻转着看了看:“哦,还有虫眼哪!”还伸出舌头舔了舔,立刻皱起眉头瘪瘪嘴:“嗐,太苦了!”但立刻眉头舒展、笑逐颜开:“良药苦口,真的!是真的野生的!多年前也是一个学生送了我一些,和你这些一样的气味、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味道、一样的大小不一。好东西,好东西啊!”
他两眼放光望着关骏杰,又像小孩儿看糖果一样探头看看黄纸包:“都是灵芝?都是送给我的?”
关骏杰笑着点点头:“都是,都送给您!”
王教授兴奋地把灵芝一块块拿出来,整整齐齐码放在黄纸上,搓着手问道:“这么多少啊?有好几斤吧?”
关骏杰挠着后脑勺:“不知道,应该有四五斤吧。”
“这么多啊,你怎么想到给我带灵芝啊?”王教授目不转睛盯着灵芝问。
“您不是有哮喘吗,我看您喝灵芝茶、灵芝汤,这次回家过年就顺便带了点儿。”
李老师从小书房走了出来,也探头看着黄纸包里的灵芝,皱纹里堆满笑容:“谢谢你啊,带了这么多来。王老师多年前吃了那块灵芝,哦,差不多也就一斤八两吧,一年都没犯哮喘。吃完了呢又去药店买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灵芝,反正是不管用,也不好意思再找那位同学了。”
“没事儿李老师,等王教授要吃完了我再给您送些来,只要能对王教授的哮喘有疗效就好。”
“李老师,快把钱给关骏杰!”王教授爱不释手又拿起一块灵芝,凑近眼睛翻来覆去看着。
李老师转身准备去拿钱,关骏杰连忙拦住她:“不要不要,我咋能要您的钱呢!这是学生对老师的心意。这些山货在北京是稀罕物,在我们老家山里遍地都是。”
王教授恋恋不舍把灵芝轻轻放进黄纸包,拍拍手,拉着关骏杰在沙发里坐下:“来来来,坐下!据我了解,你家也在城里吧?”
“是的,我家在古城市,我老家是山里的。”
“你专门回老家买的?”
关骏杰嘿嘿笑道:“也不是,放假前我给我大姐……哦,就是我大伯的女儿打了个电话,过完年我二哥……哦,就是我大伯的二儿子给我送来的,不是买的,没花钱。”
“你是没花钱,但是你大伯花了钱。就算你大伯也没花钱,自己到山里挖的,他也付出了劳动。付出了劳动就要有报酬。”王教授拍着沙发扶手说。
王海洋从单人沙发上站起来,从裤袋里掏出钱包,数出一叠钱递到关骏杰面前:“拿着。”
关骏杰急得双手乱摇:“不要不要,我不要!”
“要么你收下钱,要么你拿走灵芝。”王海洋眼色柔和,语气坚决:“我不知道价格,不知道够不够。不够,你告诉我,多了,留到下次再帮爸爸买一些。”
关骏杰只能颤抖着双手接过钱。
王海洋微微对关骏杰点点头:“谢谢!”回到沙发上拿起书本。
王教授紧握着关骏杰的手说:“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学生,但没想到你会专门帮我找灵芝,谢谢你啊!”
“您千万别客气!半年来您给帮助我太多了,还有李老师对我的关怀。为您做点儿微不足道的小事,是应该的。”
“这可不是小事啊,我这哮喘一犯了啊,可是一宿一宿睡不着啊!李老师也休息不好,跟着我受累。你可是解决了我的心头之患啊!”王教授往沙发背一靠,像卸下了一个大包袱一身轻松。
“是啊,有了你这个灵芝,我再去买点儿半夏苏叶厚朴茯苓,熬水加冰糖给他喝,应该很有疗效,我也不用再三更半夜起来给他抹胸捶背了,可算解放了哟!”李老师也笑得一脸轻松。
“哈哈,受苦受难的人们终于翻身得解放咯!”王教授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在客厅里转圈。
……
换上棉鞋,把黄褐色塑料拖鞋依旧放进鞋柜最里面底层,关骏杰向门里诸人鞠了一躬:“王教授再见!李老师再见!海洋大哥再见!”
王海洋站在门口久久注视关骏杰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林间小道里……
回到沙发前,他对父亲说:“您这个学生是个有心人。”
姚莉穿着一件大红长羽绒服走出宿舍大门。当她穿过矮冬青树丛的时候,关骏杰觉得她就是一朵行走的红牡丹花,所有的绿叶都是为她而生长,所有的绿色都是为她而存在。他抬头看看天上明媚的阳光,心里充满了柔情和甜蜜。
“好久返校的?今天才到吗?”姚莉站到关骏杰面前,歪头看着他。
“回来几天了,给。”关骏杰递过一个塑料袋。
“什么?”姚莉打开塑料袋,露出金灿灿的沙琪玛、白生生的塔糖。
关骏杰捧着饭缸,在餐厅东南角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拿出课本一边吃饭一边看书。周围的人来了吃、吃了走,关骏杰慢条斯理吃饭、看书,神情泰然。
终于,嘈杂的餐厅安静下来了,食堂里传来收拾叮叮当当收拾饭盆菜盆的声音。关骏杰吃完了饭和素菜,饭缸里只剩一堆三指宽、筷子厚的白生生、油嘟嘟的大肥肉。他用勺子数了数,嗯,十三片。他放下课本,准备好好享受大肥肉了。
他舀了一片放进嘴里,牙齿轻轻地、慢慢地合拢,刺进肉里,刹那间,浓郁肥美的油脂射进喉咙、流过齿间、漫过舌尖……他眯着眼睛,摇头叹息:真是太美味了!
更让他美的是,倪珊烨穿着一身雪白的厨师服、戴着雪白的厨师帽、下巴上套着雪白的口罩,风吹杨柳、婀娜多姿向他走来。这一刻,关骏杰想到的不是白莲花,不是百合花,他想到了一种动物——大白鹅……呃……大白鹅……这种感觉让他很温暖。
“怎么了,过了个年儿性情都变了?”倪珊烨在对面坐下,瞄了一眼大饭缸,支着下巴问:“你不是最热爱大肥肉呢嘛?”
“是。”关骏杰恋恋不舍吞下肥肉,感受脂肪顺着食管滑动的感觉:“就是因为热爱,才应该享受!”
看着关骏杰一脸陶醉的样子,倪珊烨美滋滋笑了:“你是该多吃肥肉!瞧你身上的这军大衣,里面儿裹的好像全是骨头!说,找我干嘛?”
关骏杰故意慢条斯理地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塑料袋,推到她面前。
倪珊烨看看塑料袋,忽闪着大眼睛:“我的?”
关骏杰点点头:“打开看看。”
倪珊烨打开塑料袋,拿出黄纸包:除了沙琪玛,塔糖,还有金黄色像片片厚树叶的中间有个小圆洞的香水梨干、乳白色外皮裹着黄褐色馅料的螺旋状的葱花缸炉……
“为什么?”倪珊烨拿起一片香水梨干举到眼前,从小圆洞里看着关骏杰。
关骏杰舀了一片大肥肉,举到自己鼻子前,看着她的瞳仁:“为这个。”
六个脑袋围成一圈,十只眼睛盯着关骏杰的手。塑料袋打开了,黄纸包打开了,五只手戳向黄纸包。
黄贵友抓起一块沙琪玛想跑,关骏杰一把薅住他衣领子:“回来,就一块了,掰成五块!”
赵敬之拿起一颗色泽红润的山里红对着日光灯研究了半天,才放进嘴里,轻嚼慢咽、摇头晃脑、闭眼享受。
谭永林拿着一颗榛子在眼前转圈看:“这个怎么吃啊?”
“咬。”关骏杰说。
“哦。”谭永林把榛子放进嘴里使劲一咬,嘎嘣一声巨响,榛子飞到了暖气片儿上。
“哈哈哈!”陆伟张着嘴巴,把一颗板栗放在黑黄黑黄的牙齿之间,试着一咬,咔,拿出来送到谭永林眼前:“看到莫?先咬个口口才好剥嘛,你个憨包!”
马尚荣嘴里咀嚼着,右手捏着一块缺了一角的椒盐饼送到左手拿着的《大众电影》封面上的朱琳嘴边:“吃不吃?喂你一口。”朱琳向他羞涩一笑。
关骏杰穿着军大衣盘坐在床上,双手拢进衣袖,大爷一样笑眯眯看着兄弟们。
黄贵友把沙琪玛分配完毕,一屁股坐在关骏杰身边,一边啧啧有声,一边凑近他耳朵:“巴适!我觉得哈,贺明肯定也喜欢吃!”
关骏杰嘘了一声,神秘地眨眨眼,向他伸出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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